
世界文学的两个见证.docx
20页本文格式为Word版,下载可任意编辑世界文学的两个见证 一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布恩迪亚上校站在行刑队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这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百年孤独》的第一句记得我初读此书的时候,这一句就把我震慑住了西班牙原文我没有查,英文用的是“过去将来完成时”,在文法和语气上,非但可以“顾后”,也可以“瞻前”,甚至有点超越时空的永恒意味,这真是大手笔一位美国作家曾经说过,第一句写好了,小说就告成了一半 为什么《百年孤独》这样开头?我觉得与小说世界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他早已知道布恩迪亚上校的下场,但却不连忙把他枪毙,而由此上溯到布恩迪亚的大家族,他的父亲和祖父当然,也可以用一个传统的写法,譬如:“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话说在这块史前时期的土地上,马贡多只不过是一个小村子……”看完全书后,我逐步領悟到对于时间的依次并不重视,所以在表达上驰骋自如,叙事者用的是一个“全知视点”,但他较十九世纪欧洲写实主义小说中的全知视点更进了一步:他不仅对这一个延续几百年的大家族了如指掌,而且可以“通神”,可以把小说中的传统时间观念借鬼神之力打破,甚至左右小说人物的个人命运,也使人觉得在冥冥之中受到某种命运的主宰,这就进入神话和史诗的境界了。
没有神话和史诗的原型布局,普遍写实小说是无法驾驭这种时空观念的 我在一篇专论这本小说的短文中曾经提过加西亚·马尔克斯和他的南美读者同享一个现实与神话交织的世界,大量局外人认为荒诞无稽的事,他们觉得理所当然他自己也曾说过:“我这本小说,有好多夸诞、猖狂和空想的成分,不过拉丁美洲本身也就是这个样子——全体的事物都带着奇幻的色调,甚至日常阅历也都是这样我的小说人物只不过是这个虚幻的现实的概括反映[1]所以,他仍可称自己的小说是“现实”的 这一南美文学的传统,一般被叫作“魔幻现实主义”,马尔克斯自己也采纳这个名词然而,这个名称的背后却孕育了几千年的历史和文化:南美有远古的多神宗教,后来又从欧洲传来天主教和科学,几种因素加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理智和非理智交织的世界我一向认为:文学作品中除了理智的成分——可以理解的现实——之外,务必包含一点为常人和常理所不成解的“神秘”,甚至任何文学理论都无法分析它,这才算是“文学”,否那么只不过是“文章”而已一个宏伟的文化中总是包括大量神秘的成分,只是十九世纪以来,欧洲现实主义的浪潮泛滥于世界,而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的理论根基是理智的、科学的,于是,神秘的成分逐步裁减了,直到二十世纪,在“落后”的前欧洲殖民地的南美洲,文学家才又察觉神秘和神话。
《百年孤独》这本小说在技巧上受美国名作家福克纳的影响极大福克纳是马尔克斯最心仪的作家,福氏的作品中有个很著名的小城叫作约克纳帕塔法(Yoknapatawpha),马氏笔下的“马贡多”可能从福克纳的作品衍变而来,而且,在福氏的几本小说——如《喧哗与骚动》——中也有一个疯狂的大家族我在爱荷华见到一位年轻的希腊作家,就认为马尔克斯只有抄袭之才,没有资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心慕马尔克斯的作品早在他得奖之前,所以没有附庸风雅之嫌,但我觉得马尔克斯还是深具独创性的:由于他可以把福克纳的旧瓶装上南美文化的新酒,他的小说依旧属于拉丁美洲,属于哥伦比亚可能,用最粗浅的话说,马尔克斯在他的作品中融会了两种东西——西方现代主义的技巧和南美的民族风格他从现代主义中学到如何打破时空的限制,但却用这种新方法来“表明”一个南美的神话世界他的小说中隐含了“恋母情结”,这当然是受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的影响,但是他和福克纳不同:福克纳把弗洛伊德放在一种极主观的“意识流”技巧中,以此探讨人物的内心病态,以及“意识”和“下意识”在语言运用上的关系;马尔克斯的技巧依旧是“外向”的,他引用弗洛伊德的学说来解释一个南美文化的共通现象——“大男人心态”(machismo)。
他在一次访问中提出一个观点:“南美洲的大男人心态事实上和历史上的母权布局有关,母亲是家庭的砥柱,而男人只好通过外出寻乐探险来表现大男人的精神[2]我们从《百年孤独》中可以看出,男人在外争战杀戮之后,依旧要回到家里来,回到母亲的怀抱换言之,所谓的“恋母情结”变成了“大男人心态”的另一面,一种文化现象的象征 我的分析仍嫌粗糙不过,在马尔克斯的作品中,女人,更加是母亲或老祖母是更加固执的,几乎到了长生不老的地步,成为一种神话性的存在,而男人——像布恩迪亚上校——却是生生死死,运转不息,貌似代表了南美历史上的战役和动乱,所以,在他的小说中神话和历史阴阳交织,人物的刻画有其真实面,也有原型(archetype)的影子 马尔克斯和福克纳至少有一个共同点,即“一个作家的责任就是要写得好”,其他都在其次,这是马尔克斯一再强调的座右铭妙的是马尔克斯并不因此而不关切社会,他是一个可怜革命的左翼人物、古巴领袖卡斯特罗的好友,但政治活动并不“干扰”他的写作不管怎么繁忙,他每天写,一生中从未休止他既是小说家,也是新闻记者,这两种身份对他是交相为用的:“新闻事业教我怎样写,创作使我的新闻工作有文学价值[3]他的社论和报道文字,语言精练之至,而他的小说并不像目前欧美的某些现代作品一样——生涩难懂,做语言的嬉戏,而毫无生气,由于他是新闻从业者,知道如何和宏大的读者群交流。
他最宏伟的作品,继《百年孤独》之后,可能是《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Crónica de una muerte anunciada,英译为Chronicle of a Death Foretold),这是一本新闻报道和小说合在一起的作品,以后如有机遇,将另文专论 二 “‘永远轮回是一个神秘的意念尼采的这个观点曾使其他的哲学家困扰:想想看,我们体验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再度发生,而且这个复发性本身也不停地复发,直到永远!这一个疯狂的神话代表了什么?” 捷克流亡作家米兰·昆德拉用这段尼采的哲理作为他的小说的开端,这部小说就是名字很更加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Nesnesitena lehkost byti,英译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假设说,永远轮回是人生最重的担子——“假设我们一生的每一秒钟都不停地重复,那么,我们就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被钉在永恒之上,这是一个可怕的前景,在一个永久轮回的世界里,我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承受了难以承受的重担[4] ——那么,我们目前的永不轮回的一生理应是最轻的,轻与重孰是孰非,哪一个该断定,哪一个该否决,这是昆德拉所探讨的主题。
他认为这个哲理上轻重的比较是一个最神秘、最暧昧的问题 昆德拉的作品的哲理性很重,但他的笔触却是很轻的大量人生的重大问题,他往往一笔带过,而对于几个微弱的细节,他却不厌其烦地重复表达,所以轻与重也是他的作风与思想、内容和形式的比较象征,甚至这部小说的名字也是轻和重的比较根本的故事是“轻”的:他写了四个主要人物托马斯、特丽莎(二人是夫妇)、萨宾娜(托马斯的情妇和好友)、弗兰茨(萨宾娜的情夫),他们相互的际遇往往是偶合的,然而偶合之后,事情并没有轮回重复,所以每一个人都务必为自己的偶然的抉择负责,而没有旋绕的余地如此看来,这种微弱的人生,也沉重得可怕,令人难以忍受更加是男主角托马斯,他本是情场老手,但是偏偏在一个偶然的场合中碰见从乡下来的特丽莎,这个村女追到托马斯工作的城里来找他,于是,他非要做一个抉择不成了:“我看他站在公寓的窗前,眼光绕过庭院向对面的墙上望去,不知道怎么办[5]结果,他还是和她结了婚他们本已逃到瑞士去,但是特丽莎想家,所以两人又迁回捷克,托马斯因此受到整肃,双双下放,结果因车祸而死从某种程度上说,托马斯当时轻而易举地抉择结婚,但也因此担起了重担,并引发了严重的后果人生虽不能轮回,但“微弱”的命运还是难以承受的。
昆德拉笔下的人物犹如棋盘上的棋子,是一个全知全能的棋手,只是下棋的人不仅是,也是棋子,所谓“自由意志”和“命中注定”这两大原那么,也就是他的下棋规矩中国有句下棋的俗话叫“起手无回大丈夫”,而昆德拉却把它更合理化、“尼采化”了一点——非但自己的行为无法追悔,而且人生的每一个细小的抉择都注定是无法挽回的,否那么就是“永远轮回”了而假设可以永远轮回的话,道德的担子更重,试想历史上每一件大事都可以重复的话,我们如何盖棺定论,作价值判断?事实上,昆德拉的优点就是以小窥大,从几个小人物的境遇来看历史、国家的大事,“”所扮演的是一个“棋王”角色,他超越一切之上,甚至有点愤世嫉俗,但也在下每一步棋的时候,对每一个棋子(人物角色)发出无比的可怜(他甚至在拉丁语系国家和捷克、波兰、德国、瑞典各国语汇中的“可怜”这个词上大做文章,诠释为“共同感受”,有感情,也有受难),所以他可以任意进入自己小说的世界里,不必像普遍的现实主义小说用一个“叙事者”来掩蔽自己 昆德拉的父亲是一个著名的钢琴家,所以他由于家学渊源,对音乐修养甚深,所以对轻或重、偶然或必然的问题,也以音乐的方式来处理譬如,当托马斯夫妇抉择从瑞士搬回捷克的时候,他的一位瑞士挚友问他为什么回去,所用的典故是贝多芬结果一首弦乐四重奏的结果一个乐章中的两个小乐曲主题。
[6] 中文勉强可译成:“非如此不成?”“非如此不成!”贝多芬自己在这个乐章的开头,曾有一个注解:“困难的抉择昆德拉从这里引申到“重”的意义,所以,问题很严重,而回复更严重,在乐谱上是一个命运的声音:“非如此不成!”必然如此妙的是贝多芬在作曲时往往数改其稿,直到每一个乐句和乐句之间连接得恰到好处——必然如此——为止《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这部小说,在形式上受音乐的影响极大,我们甚至可以把它作为一首四重奏来看:四个主要人物,恰好代表四种乐器——托马斯(第一小提琴)、特丽莎(其次小提琴)、萨宾娜(中提琴)、弗兰茨(大提琴)——交相响应,而小说的情节铺展,也像贝多芬晚年的四重奏一样,一个乐句接一个乐句,恰到好处必然如此我虽然看的是英译本,但已体会到大量动词和形容词的重复运用,而转接得天衣无缝,犹如是贝多芬式的主题和变奏,外观上看似简朴,但在形式上变幻无穷听过贝多芬的四重奏或交响乐的读者,确定会深有同感 假设用音乐的形式来分析这部小说,它的深层布局可能更丰富,至少,我们不理应用普遍的小说读法来下定论:文字重复就表示内容枯燥或人物不生动恰好相反,我认为昆德拉是有意重复的,由此演化出他语言上的节奏和布局,甚至在这个音乐的形式上模拟“永远轮回”的哲理。
所以,昆德拉这部小说的内容是“轻”的,而所用的音乐的文学形式却是“重”的,他的钢琴家父亲黄泉有知,也该为这个儿子的造诣感到高傲了 昆德拉没有得到诺贝尔文学奖,但已被提名,我在推举他的著作《笑忘录》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他将来的声誉和得奖的“必然性”他写的是小人物,但运用的却是大手笔,不愧为世界文学的一位大家,足可与马尔克斯媲美捷克和南美的文学传统不同,抒情诗和散文的地位,在捷克文学史上远较长篇小说重要,所以,昆德拉的作品读来如散文,语言上可以想见是相当精炼的,他的《笑忘录》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虽属“小说”,事实上都是短篇的散文组合而成,所以也不必受写实小说传统对时空次序的限制譬如托马斯夫妇之死,早在前几个“乐章”就提到了,而结果的一个“乐章”,只不过把前章的一个次要主题发挥为主要旋律而已,所以,四个人物的故事貌似在同时举行,而结果当弗兰茨在曼谷受伤而死的时候,我们貌似感到托马斯也在捷克的农场去世了这种布局方式勉强可以称之为“共时的”(synchronic):把时间的依次用一种“空间”的方法处理,这当然也是源自现代主义的技巧然而,昆德拉也自有他的“民族风格”,虽然他比马尔克斯国际化(他现在是法国公民),但在他的作品中充分流露出一种捷克学识分子的“自嘲心态”。
捷克在地理上是东西的走廊,屡遭异国侵略,所以捷克人在流尽辛酸泪之后,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