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匍有”补说.pdf
4页刊于《中国文字研究》2007 年第 2 辑(总第 9 辑) 金文“匍有”补说 张富海 【摘 要】金文中屡见的“匍有” ,目前主要有“撫有”和“溥有”两种读法,实际上都存在问题本文从语言文字的各方面对两种读法作出分析,并提出了新的看法 【关键词】金文;考释;匍有 西周春秋金文中, “匍有”之辞屡见,以下举诸器为例(释文用宽式) : 大盂鼎:匍有四方,畯正厥民 《殷周金文集成》 (以下简称为《集成》 )5.2837 西周早期 史墙盘:匍有上下,会受万邦 《集成》16.10175 西周中期 逑盘:膺受天鲁命,匍有四方/膺受大命,匍有四方 《文物》2003 年第 6 期 32-33 页图四一 西周晚期 秦公镈:匍有四方 《集成》1.267-269 春秋早期 《说文》 : “匍,手行也①从勹甫声 ”所从之“勹” , 《说文》训“裹” ,即读如“包” ,但从古文字字形来看, “匍”所从之“勹”象人俯身形,其实就是“匍”和“匐(伏) ”的表意初文②“凫”字从此“勹”得声,③“凫”和“匍”的上古音都是並母鱼部,所以“凫”字能从“匍”的初文得声 “匍”字除了见于“匍有”一词外,还见于上举逑盘铭文和鼎铭文,④文例分别是“匍保厥辟孝王、夷王”和“匍保王身” ,董珊考释逑盘铭文时读为“傅”或“辅” ,⑤可从。
“匍”又作器名,通“铺” ⑥而“匍有”之“匍”当然不能读为“傅”或“辅” ,更不可能用器名或“匍”字的本义去解释 王国维《盂鼎铭考释》引《尚书·金縢》 “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以释大盂鼎铭文中的“匍有四方” ,⑦意谓“匍有四方”就是《金縢》之“敷佑四方” “匍有四方”和“敷佑四方”应作统一解释,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但问题是《金縢》之“敷佑四方”并无确诂 旧注解释“敷佑四方”为“布其道以佑助四方” ,增字解经,十分牵强王引之《经义述闻》解释为“遍佑助四方之民” ,⑧亦有增字解经之嫌,意思上也同样不顺畅俞樾读“敷佑”为“溥有” 、 “普有” ⑨王国维说“敷佑”音义皆同“撫有” ,⑩即读为“撫有” 【基金项目】北京市属市管高校人才强校计划资助项目(项目编号:05532202) 【作者简介】张富海(1976—) ,浙江舟山人,文学博士,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古文字研究 (北京 100089) ① “手行”即今语所谓“爬” , “爬”的今音(指普通话读音)除了声母清化外,正同“匍”的上古音 ② 参看于省吾: 《甲骨文字释林》 ,第 374—375 页,中华书局,1979 年于氏以此“勹”为“伏”字的初文,并谓“匍” 、 “匐”二字即由象形的“勹”附加声符“甫” 、 “畐”而来。
③ 参看裘锡圭: 《古文字论集》 ,第 45 页,中华书局,1992 年 ④ 《考古与文物》2005 年增刊, 《古文字论集(三) 》 ,73 页图一 ⑤ 董珊: 《略论西周单氏家族窖藏青铜器铭文》 , 《中国历史文物》2003 年第 4 期,第 42 页 ⑥ 锺柏生、陈昭容、黄铭崇、袁国华编: 《新收殷周青铜器铭文暨器影彙编》 ,第 629 页,艺文印书馆,2006 年 ⑦ 《王国维遗书》第四册,154 页,上海书店出版社,1983 年 ⑧ 《经义述闻》 ,第 88 页,江苏古籍出版社影印,1985 年 ⑨ 《群经平议》卷五, 《续修四库全书》第 178 册,72 页 ⑩ 《古史新证——王国维最后的讲义》 ,第 271 页,清华大学出版社,1994 年 1西周春秋金文中的“匍有”主要也有“撫有”和“溥有”两种读法 吴式芬《攈古录金文》引翁祖庚说“匍”借为“撫” ①孙诒让亦读“匍”为“撫” ②王国维既然读《金縢》之“敷佑”为“撫有” ,那么也一定读“匍有”为“撫有” 杨树达也主张读为“撫有” ,并作了详细阐述,③但以为创见是不对的 唐兰读“匍有”为“溥有” 他考释大盂鼎铭文的“匍有四方”说: “匍有四方与《书·金縢》 ‘敷佑四方’句同。
匍与敷同音,此处当读如《诗·北山》 ‘溥天之下’的溥,古书多作普此句只是说普遍地保有了四方,与《诗·皇矣》 、 《执竞》等的‘奄有四方’同义 ”④徐中舒也读“匍”为“溥” ⑤目前学者中同意读“匍有”为“撫有”者和同意读为“溥有”者大概是平分秋色 我们认为, “匍有”不能读为“溥有” ,理由有三: 第一,古书中屡见“撫有” 、 “奄有” ,而并没有“溥有”的说法 “溥有”虽于文理可通,却于文例无徵 第二,上举大盂鼎铭文中的“畯正” 、史墙盘铭文中的“会受”和逑盘铭文中的“膺受”都是并列结构,⑥句式上对应的“匍有”也应该是并列结构,方才对称,而“溥有”却是偏正结构 第三,西周金文中对应古书中的“敷”和“溥”的字作“尃” 如毛公鼎铭文( 《集成》5.2841) : “尃命于外” , “尃”读“敷” ,义为“布” ;番生簋盖铭文( 《集成》8.4326) : “尃求不朁德” , “尃求”即《尚书·康诰》 “往敷求于殷先哲王”之“敷求” ,⑦“敷求”亦即“溥求” ⑧而“匍有”之“匍”不写作“尃” ,说明当时是有意为了与“尃”的用法相区分而用“匍” 如果“匍有”之“匍”的用法跟“尃”字是一样的,那么很难解释西周金文中“匍有”无一例作“尃有” 。
以上从古书辞例、文法结构和用字习惯三个方面说明了“匍有”不能读为“溥有” ,那么“匍有”是不是就能毫无问题地读为“撫有”呢? 前文已说,古书中“撫有”屡见,如: 《左传》襄公十三年: “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撫有蛮夷,奄征南海,以属诸夏 ” 《左传》昭公三年: “若惠顾敝邑,撫有晋国……” “撫有”之“撫”与“有”同义并列 《礼记·文王世子》 : “君王其终撫诸?”郑玄注: “撫犹有也 ”⑨又《广雅·释诂一》 : “撫,有也 ”所以, “匍有”读为“撫有”就能消除读为“溥有”的前两个问题,当然第三个问题也是不存在的 但是, “匍”读“撫”有一个重大的缺陷,就是语音上的问题 撫,从手無声; 《说文》古文作𨑑,从辵亡声;三体石经“撫”的古文作“𢻬” ,⑩从攴亡声;包山164 号简“撫”字作从攴無声之形从谐声来看, “撫”的上古声母一定是双唇鼻音,郑张尚芳拟为双唇送气清鼻音mh-,⑪ mh-后来变为双唇送气清塞音ph-郑张先生的拟音能十分合理地解释“撫”字的谐声和后来的音变⑫而“匍”的上古声母是双唇浊塞音b-,其声旁“甫”的上古声母是双唇不送气清塞① 《攈古录金文》卷三之三第三十六页, 《金文文献集成》第十一册,第 403 页,香港明石文化国际出版有限公司,2004 年。
② 《古籀馀论》 ,第 43 页上左,中华书局,1989 年 ③ 《积微居金文说》 (增订本) ,第 44 页,中华书局,1997 年 ④ 《西周青铜器铭文分代史徵》 ,第 172-173 页,中华书局,1986 年 ⑤ 徐中舒: 《西周墙盘铭文笺释》 , 《考古学报》 ,1978 年第 2 期 ⑥ 裘锡圭先生指出,大盂鼎铭中的“畯正厥民”即《尚书·多士》 “俊民甸四方”之“俊民” , “畯”是动词,裘先生疑 读为“悛” ,义为“改” 见《古文字论集》 ,第 373 页史墙盘铭中的“会受” ,唐兰翻译为“聚合并接纳了万国” 见《略 论西周微史家族窖藏铜器群的重要意义——陕西扶风新出墙盘铭文解释》 , 《文物》 ,1978 年第 3 期 ⑦ 参看《积微居金文说》 (增订本) ,第 87 页 ⑧ 王引之《经义述闻》 : “言徧求殷先哲王之道也 《大雅·抑》篇‘罔敷求先王’ ,郑笺以敷求为广索,是其义也 ” (88 页) ⑨ 《积微居金文说》 (增订本) ,第 44 页 ⑩ 此字形《说文》作字头而读若“撫” ⑪ 《上古音系》 ,第 492 页,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年 ⑫ “撫”字有异体“拊” ,是为适应语音变化而后造的。
通常看成两个字,是错误的 2音p-一般说来,双唇塞音和双唇鼻音之间是不能随便谐声假借的①事实上,古书中也看不到“無”声跟“甫”声相通或者“無”声跟其它双唇塞音字相通或者“甫”声跟其它双唇鼻音字相通的例子,想当然地把从“甫”声的“匍”读为从“無”声的“撫”是不够严谨的做法,至少是把问题简单化了 “匍”和“撫”在谐声上的隔膜大概是很多人不愿意把“匍有”读为“撫有”的一个重要原因;相反, “匍”读为“溥”在谐声上相当直接(皆从甫得声)而使人乐于接受 下面对“撫有”一词从训诂上再作一下考察 《说文》 : “撫,安也……一曰循也 ”段玉裁改“循”为“揗” ,注: “揗,各本作循,今正揗者,摩也 ”所改是, 《说文》 “拊”下正作“揗也” “撫”的本义即今所谓“摸” ,由本义引申出安慰、存恤之义 《说文》把“安”作为本义是错误的 《广雅·释诂三》 : “撫,持也 ”是“撫”由本义又引申出握持、把持义 “撫有”之“撫”训“有” ,应该是握持、把持义的进一步引申 “撫有”是同义并列的复音词,整个意思跟我们现在说的“拥有”差不太多 古书中又有下列三个字可以训为“有” : 一、荒 《诗·鲁颂·閟宫》 : “泰山岩岩,鲁邦所詹。
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保有凫绎,遂荒徐宅,至于海邦 ”毛传: “荒,有也 ” 二、幠 《尔雅·释诂上》 : “幠,有也 ”郭璞注引诗“遂幠大东” 此“幠”是“荒”的异文荒、幠声母相同,②韵部阴阳对转,无疑是一对同源词 “荒”和“幠”除了都有“有”义外,又都有“大”和“覆盖”义 “荒”和“幠”的“有”义是由“覆盖”义引申而来的 “幠”和“撫”虽然都从“無”声,读音相近,但其“有”义是各自从本义引申的结果,两者不是一个词,也没有同源关系 三、方 《诗·召南·鹊巢》 :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 ”毛传: “方,有也 ”③又《广雅·释诂一》 :“方,有也 ”诗意是说原本属于鹊所有的巢被鸠占有了王念孙《广雅疏证》以此“方”与“撫” 、 “荒”是所谓一声之转,也就是同源词关系前人讲“一声之转”往往过于宽泛 “方”的上古声母没有问题是双唇塞音p-,与前面所分析的“撫”和“荒”的上古声母不是一类,所以不见得就是“撫”或“荒”的同源词 我们认为, 《诗》中训为“有”的“方”跟金文中的“匍”之间的语音关系正平行于“荒”和“幠” ,两者声母相近( “方”和“甫”相同) ,韵部阴阳对转两者所记录的应该也是一对同源词。
至此,西周春秋金文中“匍有”的面目已经清晰了 “匍有”是同义并列结构,是拥有、占有的意思其中“匍”字记录的是一个声母是双唇塞音,韵部是鱼部(上古音值 a) ,义为“有”的词,跟《诗经》中的“方”是同源词,跟古书中其它义为“有”的“撫” 、 “幠” 、 “荒”是同义词古书中对应于金文“匍有”之“匍”的就是《尚书·金縢》 “敷佑四方”之“敷” , “匍”跟此“敷”记录的才是一个词但释读金文时,在“匍”后括注“敷”显然并不合适我们建议,最好不括注,按原文写作“匍”即可不过,这样做不合释写古文字要转写为通行字的常规,如果马虎一点,以同义换读之法括注“撫”以明其义也是可以接受的 秦公编磬铭文云: “竈(肇?)尃蛮夏 ”④秦伯丧戈铭文云: “竈(肇?)尃东方 ”⑤对比秦公镈( 《集成》1.270)之“竈(肇?)又(有)下国”和秦公簋( 《集成》8.4315) “竈(肇?)囿(有)四方” ,可知磬铭和戈铭中的“尃”也是“有”的意思,此“尃”即“匍有”之“匍” 这说明春秋时秦文字中义为“有”的“匍”已经可以写作“尃” ,而跟“尃”的其它用法相混了,那么《尚书·金縢》之作“敷”① 参看李方桂: 《上古音研究》 ,第 10 页,商务印书馆,1980 年。
双唇塞音和双唇鼻音相通的例子也是有的,如从“必” 声的字有帮母字,也有明母字; 《说文》认为“貌”从“豹”省声(不一定可信)等等但正如李方桂所说,这些例外需 要另作解释我们不能把这种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