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德格尔与埃克哈特大师-以断离和任让为核心.doc
6页海德格尔与埃克哈特大师:以断离和任让为核心神秘主义在西方思想中是一个源远流长的传统然而,由于现代性的祛魅特征、近代哲学的理性主流以及现代哲学的学院化特点,神秘主义仿佛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实际上,神秘主义在现代世界仍然活跃着在现象学传统中,胡塞尔的女学生格尔达?瓦尔特(Gerda arken(GA9),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2004, S.388. 中译文参见《路标》,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457页这正是近代哲学的局限另一方面,相比于其他类型的神秘主义,哲学神秘主义特别防止自身滑落到单纯偶发的情感体验、极端的主观主义中它并不否定和逃避理性,而是和理性具有一种相伴同行的关系虽然它在核心的地方将会超越理性本身,发生一种不可预见的“跳跃”,但这种“跳跃”却仍然是以理性为地基的 海德格尔的思想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和神秘主义具有紧密联系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为了区别于单纯的非理性主义,海德格尔曾澄清自己的哲学不是“神秘主义”Heidegger, Die Grundprobleme der Phnomenologie(GA24),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1975, S.227.他也自觉地警惕一种主观主义的神秘经验。
海德格尔拒绝把存在历史的思想标识为“神秘的”,亦即一种不清晰的、晦暗莫名的东西,一种在单纯情感中的沉醉,放弃了严格哲学的所有努力海德格尔认为,这种意义上的神秘主义属于形而上学的亚种和变种Heidegger, Besinnung(GA66),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1997, S.403f. 而海德格尔之所以会和神秘主义产生共鸣,有几个方面的原因:其一,它们都表达了一种超出日常经验的非常经验;其二,它们都超出了过于狭隘的理性思维,直达一个为理性不能框定的领域;其三,神秘主义这种位于主流哲学边缘的现象,有助于突破“形而上学”传统的固定思维格式,给彷徨而老旧的思想形态以新的启发 在哲学神秘主义传统中,对海德格尔影响最大、最重要的莫过于埃克哈特大师据珀格勒回忆,海德格尔本人在和神学相关的谈话中,总是乐于提到埃克哈特Otto Pggeler, The path of Heidegger’s life and Thought, Translated by John Bailiff, Amherst, NY: Humanity Books, 1998, p.293.在写于1916年的文章《历史科学中的时间概念》中,海德格尔把埃克哈特大师的话――“时间是自行变化和多样化呈现的东西,永恒则简单地保持为自身”――引为题辞。
Heidegger, Frühe Schriften(GA1),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1978, S.415.在1934/1935年冬季学期第一次解释荷尔德林诗歌的课程中,海德格尔把埃克哈特大师称为“德国哲学的开端”Heidegger, Hlderlins Hymnen “Germanien” und “Der Rhein”(GA39),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1999, S.133f., S.123.@是对埃克哈特在德国哲学中所占地位的明确勘定埃克哈特的神秘主义具有思辨特征,他的理论动用理性的能力和论证,因而其神秘主义可以被归为哲学神秘主义埃克哈特说:“人应当注意地在他一切所作所为中和在接触一切事物时都运用他自己的理性(Vernunft),并时时处处都对自身和自己的内心世界具有一种有洞察力的意识,以尽可能至高无上的方式在一切事物中抓住上帝Meister Eckhart, Meister Eckhart Predigten Traktate, Frankfurt am Main: Deutscher Klassiker Verlag, 2008, S.353. 中译文参见《埃克哈特大师文集》,荣震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13页。
理性能够使人找到上帝:“人一定要正确而完全地使他自己的理性适应于上帝,运用他自己的理性;如此,使他的内心世界始终保持着属神Meister Eckhart Predigten Traktate, S.407. 中译文参见《埃克哈特大师文集》,第41页不同于基督教中的方济各会(Fransciscan),属于多明我会(Dominican)的埃克哈特认为“理智”(intellect)是更高的灵魂能力Bret burg: Junius Verlag, 1997, S.35. 下面我们将围绕两个最重要的概念来尝试梳理海德格尔与埃克哈特大师的关系,即“断离”(Abgeschiedenheit)与“任让”(Gelassenheit)我们将会看到,这一关系既有同构,又有接近,既有影响,又有超出 二 埃克哈特大师极端推崇“断离”(Abgeschiedenheit)的德性,写有一篇专门的同名论文这篇论文的真实性学界仍然存在争议(参见Meister Eckhart Predigten Traktate, ibid., S.830)我们姑且搁置这一问题而海德格尔早在1918/1919年就注意过这个词,称其为“核心概念”。
GA60, S.308f., S.314.有意思的是,晚期海德格尔在《诗歌中的语言》(1952)一文中解释特拉克尔诗歌时再次用到了这个概念,认为特拉克尔的诗歌的位置乃是AbgeschiedenheitHeidegger, Unter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1985, S.48. 中译本译为“孤寂”(参见《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48页) 从构词上看,Abgeschiedenheit(埃克哈特使用的古德语写作Abegescheidenheit)的词根是scheiden,意思是切分、分离;而前缀ab的意思是离开因此abscheiden就字面而言是切分开、使之分离的意思埃克哈特用这个词来翻译拉丁文的abstractus和separatusJohn D. Caputo, The Mystical Element in Heidegger’s Thought, Ne University Press, 1986, p.11.abstractus是动词abstraho的完成时分词形式,后者的意思是拉开、分开、截断、脱离这个abstraho即abstract(抽象)一词的拉丁文词源。
separatus是separo的完成时分词形式,后者的意思是分开、分离可见,这个几个词的意思都是一贯的英文常常把Abgeschiedenheit翻译为detachment,我们在此尝试翻译为“断离” 在埃克哈特看来,断离是基督徒所能达到的最高德性:“当我就我的理性所能达到、所能认识的程度,而对所有著作加以彻底探究之后,我发现,没有什么像纯净的断离那样胜过了一切事物⑩Meister Eckhart Predigten Traktate, S.435; S.435441.断离高于圣保罗所推崇的“爱”,高于“谦卑”,高于“怜悯”⑩因为爱、谦卑和怜悯针对的都是受造物,与受造物有所联系,断离却脱离开一切受造物,不再受到任何受造物的影响断离仅仅是持守在自身之中而已断离远离尘世,远离任何可消逝的东西埃克哈特说,断离的灵魂是“出神的”(entrückt,古德语gezücket),出神而进入永恒断离的灵魂不受爱、苦难、s誉、羞辱和诽谤的影响,始终保持“岿然不动”(unbeann, mt)可以发现,“相遇场域”指向一片物我联动的境域化发生空间它不断生成、运作,活灵活现,又无法像把握住一具体的东西那样得到固定把握。
它在物我两方面展开它的运作活动一方面,它以境域化的方式转变着人,使人投入这一场域,将人场域化(vergegnet)②Heidegger, Aus der Erfahrung des Denkens (GA13),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1983, S.57; S.59.;另一方面,物在这片发生空间中成其为物:“它使物物化而成为物”(Sie bedingt das Ding zum Ding)②这种“物化”关系既不是因果性意义上,也不是超越性的视域性的意义上因此在“相遇场域”中发生的事情并非像埃克哈特所描述的那样,是上帝的意志来到我的灵魂中,我的灵魂与上帝合一海德格尔的任让概念呈现出多维又同一的物境域我的关系 另外还可以注意的一点是,海德格尔和埃克哈特大师一样,提到过“贫困”在1945年6月27日写下的《贫困》一文中,海德格尔将贫困描述为“除了无所急迫者(das Unntige)之外,不缺乏任何东西――除了自由者赋予自由者(das FreieFreiende),不缺乏任何东西”⑤⑥⑦Heidegger, Zum EreignisDenken(GA73.1),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2013, S.879; S.880; S.880; S.881.。
海德格尔以其特有的思想方式,将“贫困”与“自由”联系在一起而这种“自由”,与开放性相关所以海德格尔用到了Gelassenheit和Gelassene一词也就不奇怪了GA73.1, S.880, S.878.在另一个讨论“贫困”的同名文本中,海德格尔同样提到了Gelassenheit(GA73.1:711)因为这一对“贫困”的解说与作为开放性和接受性的Gelassenheit相通贫困不是一种单纯消极的存在状态,而是一种积极的开放,一无凭借地开放向新的思想可能因此海德格尔说,真正的贫困其自身就是富有⑤这样的贫困是西方各民族及其命运的尚且隐蔽着的本质的“根音”(Grundton)⑥虽然海德格尔在此是以荷尔德林的诗句来引发对贫困的探讨的,但它和埃克哈特的“贫困”概念也存在着联系当海德格尔说“只有在我们这里一切都集中向精神之物(Geistige)时,我们才是贫困的”⑦,不能不令人想到埃克哈特的“精神的贫困”(die Armut des Geistes) 六 以上我们围绕断离和任让的概念梳理了海德格尔与埃克哈特大师的关系在断离上,海德格尔与埃克哈特呈现一种思想同构的关系在任让上,海德格尔则是借用、转化并进一步推进了埃克哈特的原有概念。
最后,我们想稍微讨论一下哲学与神秘主义的关系 在1915年以司各脱为主题的教授资格论文中,海德格尔反对把哲学和神秘主义对立起来的看法他认为把哲学和神秘主义对立起来,这是基于一种对哲学的极端“理性化”理解因为哲学被过度理性化了,才催生出它的对立面亦即非理性的东西理性主义和非理性主义的对立模式并不能恰当地理解哲学和神秘主义的关系以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和神秘主义为例,海德格尔认为,哲学和神秘主义并非对立,它们实际上是共属一体的⑨GA1, S.410; S.410.海德格尔早在1915年提出的哲学与神秘主义的一体性对我们今天的哲学理解仍有启发意义:“哲学作为从生命中脱落下来的、理性化的构造物是无力的,神秘主义作为非理性的体验是无目标的⑨ 而晚期海德格尔对神秘主义的位置做了更细致地勘定在《根据律》一文中,海德格尔说神秘主义和诗歌并不包含在思想之内,但是,它们兴许是“先于思想的”GA10, S.54.哲学并不是这些“先于思想”的东西的对立面,而是将它们保持在眼界中,聆听它们的消息,尝试以思想的方式对其进行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