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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页长篇小说风雷 1954年的冬天,淮北地区,雨雪特别勤自从入冬以来,三天一次小雨,五天一场大雪,一直没有断过,困得人们也不能出可是老年人却说:大雪纷纷兆丰年,来年必定丰收格溜溜的东北风一阵阵吹来,细细的雪花漫天飞舞千里平原,白茫茫一片,如同无边无际的雪海 在那白茫茫的海面上,有一个小小的集镇,名叫龙庙集,只有百十户人家集镇不大,生意却是十分兴隆,不管多大风雪,也没有断过来往客商在农村里,一般的集镇上,过了中午,就没有什么买卖了;尤其在寒冬季节,阴雨雪天,无事在集上溜达的人更少可是这个集上,近来生意特别兴旺,每天直到天黑,都还有人做买卖 小镇的十字街头,有座古庙在庙门前右边那棵快枯死的老槐树下,新搭起个芦席棚子棚子门口,站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扬着清脆的嗓子,向街上来往的人喊道:“要吃犬肉的,到这边来里边有桌子有板凳,有酒有菜,有茶有水,有火有烟喝得醉醉,吃得香香,烘得暖暖的回家去……”一喊一大串子 这个女人,名叫羊秀英 羊秀英的狗肉摊,开设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在这个小集镇上,生意是最好的因她这个人,很会招揽顾客 这个芦席棚子,坐北朝南棚子里,摆设得非常简单。
门里左边靠墙,摆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桌上放着切肉的案板,桌肚里藏着个柳条笆斗,笆斗里盛着煮熟的狗肉右边放着三张小方桌,是专为顾客设的座位 这时,已是下晚时分,天又下着雪,芦席棚里冷清清的没有什么顾客了只有紧靠右边墙拐的角落上,有四个男人,围在那张方桌上算账 这四个人,都是死蛙湖里有名的人物一个黑乎乎的脸膛、斜眼睛的小老头,年约五十三四,名叫黄三,绰号“三角眼”这个人在解放前,一不种田,二不耕地,就靠两片嘴皮子吃饭黄三家几代都在龙庙集上开牛行他从小就练出一张巧嘴,能说会道,远近闻名另一个中年人,年不过三十,黑麻脸,黄眼珠,名叫杜三春,是黄三的外甥子,也是黄泥洼的有名的快嘴;说起话来,唇不沾齿,死人能被他说活这人在解放前,跑过南京,到过上海,专在津浦线上做投机买卖,点子多,门路广,做事又鬼,因此,人都叫他“钻天猴”还有一个年轻人,最多也不过二十二三岁,大号个子,刀条脸,抠眼睛,高鼻梁,黄黄的脸色,瘦得活像一根芦柴,风都能吹折他的腰杆这个人名叫黄大权,外号“弹弓子”这个绰号是双关语黄大权从小就无爹没娘,孤苦伶仃,以讨饭为生冬天,无衣无被,双手抱着膝盖,睡在稂草里长大的,将腰杆睡成弓形,直到解放后,才慢慢又直起来;另外还有个含意,这个人从小讨饭,手不提篮,肩不担担,讨一口吃一口,把他也养成一身懒骨。
土地改革时,村里分给他双份土地,他也懒得去耕种,将田地扔荒,整天和羊秀英在一起鬼混他和羊秀英既不是夫妻,又不是长久的姘头,他们之间的关系,羊秀英如同弹弓上的皮条,黄大权就好比一粒无根的弹子每当羊秀英把黄大权抓得紧的时候,必定是要把他弹出去伤害人至于这个弹弓的把子,却是抓在另一个人的手里,现时他也在场此人名叫黄龙飞,年已五十开外,嘴上有十七八根稀稀朗朗的黄胡子,整天尖着手指,捋着胡须,向两边拨弄着,弄成翘翘的八字形看样子,挺神气的,很像个绅士莫看此人其貌不扬,尖头细爪,獐头鼠目,活像黄鼠狼投的胎,可是在解放前,他是死蛙湖里地主黄一夫的近族,任大庄的首户,能言善辩,又是一把包揽诉讼的刀笔,自以为是个数一数二的乡绅老爷如今,他又冒充民主士绅,招摇撞骗,惹是生非 黄三甥舅二人和羊秀英合伙做了一趟投机买卖,由于分账不均,发生口角事情是这样:杜三春从蚌埠一家服装厂套购来一批布头,原说是三人合伙,赚钱贴本,均按三股分账哪知这次买卖做得顺手,杜三春便伸出腿来,说羊秀英与黄三只是出几个本钱,他是出人的,在外边开支大,受辛苦,要从赚的钱中提出二成作为他个人的补贴黄三当然没意见,因为他们是甥舅关系,好坏是一家;可是羊秀英不同意,结果吵翻了。
这一天,黄三便请出黄龙飞来做调解人 黄龙飞双脚翘在火盆边上,手里捧着个算盘,拨弄着,抬头向站在芦席棚门口的羊秀英道:“细账不用算了三春在外边跑了两个多月,确实是吃苦不少,提出五十万块钱①来当报酬,也是应该的羊秀英道:“俺是个女人,谁要捉俺这个大头,是很容易的,不过在黄泥洼还找不出这样大胆的来 杜三春火暴暴地蹦起来:“俺捉谁的大头?俺在外边,风里雨里,起五更睡半夜,谁来疼过俺一下子?担惊受怕,求爹爹拜奶奶,香烟还不知贴了多少你们呢?坐在家里,一不担风险,二不操心劳碌,净打净快,一人分了三百万!人总是要凭良心嘛 羊秀英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在外边,吃喝玩乐,早在老娘头上开销了 黄龙飞连忙摆手拦阻道:“好好,话越说越多,共事的日子长哩,还有下次,不说啦!这五十万块钱,就只当是我打你们这三家的秋风大权,打壶酒来,今天是三春请客 黄三低着头,坐在一边,始终没有吭一声 大权打好酒,摆好杯筷羊秀英自动撕一盘狗肉,送到桌上,转身又从里边瓦罐里捧出几捧花生,撒在桌心,不冷不热地道:“俺羊秀英有的是狗肉烧酒,要吃吃在明处俺也是嘴扛在肩上,到处吃人的人,谁要不睁眼睛,想在……” 黄龙飞举起手道:“光棍点到就为止,不要多说啦。
大家都不要把眼睛放在这几个钱上,钱短人长,要看到今后还得共事,还有好多买卖要大家共同去做接着,伸手向门外指指,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你们看看外边这个天时 黄大权嘴上叼着一支烟卷,弓着腰,双手抱着肩,歪着头,蹲在凳子上,扭身看看外边,幸灾乐祸道:“这个天时,早晚总有一场大雪我看啊,有些人日子就是不好过哟黄龙飞嘴上那几根胡子翘了翘,嘴角上露出一点点蔑视的微笑,心里暗暗在骂黄大权是个笨蛋,根本不能领会他话中的含意,便说道:“你怕啥,天塌下来有人顶住羊秀英在案板上边撕着狗肉,边扭过头来问道:“谁替他顶住,你替他顶住?”黄龙飞放下酒杯,眯缝起眼睛,向羊秀英道:“你今天一集,搞了多少啊?”黄大权将头缩缩,双手拍拍屁股,站下地,伸长脖颈,尖起嗓子道:“起早摸黑,忙上一天,搞了十万八万,管个屌劲黄龙飞指指手道:“你这两个人,都是黑心肠一集头十万,还嫌少!我们呢?一个铜扣子未见,还来个二姑娘倒贴,欠你两壶酒钱 羊秀英扭过头来插嘴道:“他和你比?拿芦席比天,小鬼比神仙你家女儿,买了头十担小麦囤在你家;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三翻两滚,够他四爪落地,苦上大半辈子 黄龙飞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警告似的向羊秀英道:“我可先打你招呼呵!你不要在外边乱造谣哈,我家哪来的头十担小麦哪?” 羊秀英冷笑笑:“嗨嗨,你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你的老娘啊!你家大闺女,前年买了两担小麦,放在粮行里,二年不到,就滚成十多担。
别人不知道,你以为老娘也不知道啊?” 黄龙飞抓下头上的狗皮帽,狠狠地往桌上一掼,跳起来,咬着牙,眼睛里都快急出血珠子来,指着羊秀英,好半天,才从牙缝里吐出个字来:“你……” 黄三连忙起身,赔着个笑脸,伸手将黄龙飞按坐下道:“都是一家人,说两句笑话,何必认真呢?坐下,坐下黄大权忙为黄龙飞沙沙斟满杯子,点头哈腰道:“来来,喝酒喝酒黄龙飞经黄三等人劝解,脸上的气色慢慢缓和下来,可是心里的气恼还没有消除,气愤愤地说道:“怪不得人说,你这种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天时,大雪在地,正是做生意的好机会我是好心好意要你们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你看,她扯到哪去了,真是……” 羊秀英满脸笑容,走到黄龙飞身旁,娇声贱气地说道:“哟,好了,好了,俺来赔不是说着,便端起杯子,扶着黄龙飞的脑袋,将酒灌进黄龙飞的嘴里…… 羊秀英捏着黄龙飞的嘴,连连灌下三大杯酒双手揉着黄龙飞光滑滑的和尚头,摇晃了几下,把他捺到桌上,轻轻地在他背上拍了两巴掌,飘飘地飞走了 黄龙飞晕乎乎地抬起头,眯缝起一双乌龟眼,搜寻了好半天,才看到羊秀英 这时的羊秀英,在他的眼里,好似一位天仙:鸭蛋脸,白里透红的脸皮,高高的龙骨鼻子,淡淡的眉毛,吊眼梢,一双单眼皮包着两颗晶亮的眼珠。
苗条的身材,穿一件浅蓝色的阴丹士林布褂子未开口说话,两腮就现出圆圆深深的酒窝,涌出迷人的笑容…… 黄大权和黄龙飞对面相坐,见黄龙飞痴痴看着羊秀英,实是有点醋意;端起杯子,在黄龙飞眼前绕了一个圈子,搅乱了他的视线,不悦地道:“喝酒喝酒 黄龙飞猛然惊跳一下,感到自己酒还没有吃多少,已有几分醉意了;忙端起杯子,向黄三等人谦让道:“好好,共同干杯 在座的人都忠实地干了杯只有黄龙飞,举起杯子,放在嘴边停了停,又放下,说道:“三春,别人都说你是久跑码头,见过大世面的人,我就不承认你光在外边跑来跑去,不能看到一点风向,你还算得了啥跑码头的做买卖,要看风向呵!在这个灾荒年头,粮食是最宝贵的,你们为啥不在粮食上打打主意呢?” 杜三春笑笑:“咋没想过呢自从去年以来,粮食由国家统购了,不敢碰啊!” 黄龙飞道:“轮船都是在里航行的要想吃大鱼头,不担点风险咋管要知道,私盐越紧才越好卖呵!” 黄三道:“粮食,自打统购统销以来,都是按户按人定量的,你有啥办法弄到手呢?” 黄龙飞昂首笑笑道:“你这个人,耳朵失灵了大前天,朱锡坤在庄上开会不是讲了吗?黄泥乡今年遭了特大的水灾,是全县最严重的灾区,粮食全部由国家供给!谁有钱谁就买到粮食,保证供应。
黄三道:“那也是按人定量的哟 黄龙飞道:“只要有个‘卖’字,就不愁买不到手 杜三春道:“‘卖’也只能按人头买,有啥办法?” 黄龙飞道:“就看你这个‘钻天猴’的本领了要是你有孙悟空的本领,铁扇公主的风火扇子,也照常能拿到手 黄大权呷呷嘴道:“朱锡坤住在乡里,不容易钻哪!” 黄龙飞摆摆手道:“你不要看朱锡坤嘴呱呱地,整天奔来跑去,挺神气的,其实是个草包只要你把掌秤的拉过来,他会蒙起眼来跟你转 杜三春道:“朱锡坤你能骗过去,任为群你瞒不了呵!” 黄龙飞这时突然气愤地擂擂桌子:“任为群,他还算个啥,如今也该咱们翻翻身啦!过去,任为群仗着是民兵大队长,掌握了枪杆子,在庄上作威作福,人们怕他;如今大队长已经给他拿掉了,他还敢在老子头上拍苍蝇!” 杜三春道:“他不做大队长,还是门里的人哟 黄龙飞牙一咬,跃身站起,拍着桌角道:“屁!上天美溶回来,已找他谈过话,警告过他,要他老老实实在家种种地;若再敢兴风作浪,就把他的党员也拿掉 羊秀英在门口,扭过头对黄大权和杜三春道:“阎王老爷瞎了眼睛,错叫你们这几个废料投了男人胎,不怕人去怕鬼。
任为群怎样,他几年前就发狠,要把老娘赶出任大庄,今天老娘不是还在这里吗?只要你有本事把粮站这根线拉上,天大的风浪,老娘去闯 黄大权跟上补一句:“粮站这个关系,还得龙飞去拉 黄龙飞举起手中的烟袋,向外指指:“你看这个天时,已为你们打开了大门了说着,头往杜三春面前伸伸,轻声道:“要利用时机冰雪在地,灾荒一天天的严重,人心不安,有些人都对黄泥洼这个地方失去信心,想到外边去你就利用最近从淮南煤矿回来的人,到处宣传在外边如何如何好,多放几把野火,趁势烧烧老百姓一要走,朱锡坤就慌啦,不怕他不拿出粮食来 黄大权道:“拿?他发的是救济粮,俺这号人也沾不上边啊!” 黄龙飞道:“这又得制造时机弄些人哄到乡政府的大门口,一吵一闹,朱锡坤就没有主张了要救济,人人都得摊一份,他哪来这么许多粮食,一定是一边发救济粮,一边要有钱户拿钱去买只要他上了这个圈套,你还怕搞不到手哼!要知道,这是一本万利的交易,不动点计谋还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