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参考4：论唐代寺庙壁画对韩愈诗歌的影响.docx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一九八三年第一期论唐代寺庙壁画对韩愈诗歌的影响陈.允吉- O - <■ -唐代佛教盛行，促成了宗教文化艺术的高度繁荣，其中的寺庙壁画这一部分，尤其显 示出它光华闪灼的成就佛教的壁画,是佛教传播过程中伴随出现的产品，它的基本内容离 不开宣传神学迷信但作为塑造具体形象的艺术，唐代寺庙壁画把宗教的想象和绘画技法 上的进步结合在一起，凝注着无数画师的智慧和创造精神，以此成为反映一个时代社会审 美意识的重要标志，给当时整个文化艺术领域带来了一股新的气息根据朱景玄《唐朝名画录》、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寺塔记》以及张彦远《历代 名画记》的载述，唐代画壁之风趋于极盛，自两京至于外州的佛刹道观，几乎都有通壁大 幅的图画供人瞻观俞剑华《中国绘画史》也说：“唐朝佛教道教既极兴盛，故佛寺道 观，亦风起云涌，而壁画亦随而发达，所画寺壁之多，为用代之冠这时的一批画家， 如尉迟乙僧、张孝师、吴道子、卢稜伽、尹琳、杨庭光、王韶应、皇甫轸等，他们都是援 毫图壁的能手，驰名丹青的大师其中仅吴道子一人，就在两京寺观“图画墙壁三百余 间”这些众多的壁画琳琅满目，如同规模宏大的画廊交相辉映，通过它多釆的画面吸引:. 着广大的观众，也使得文人士子服膺心折而叹为观止。

而韩愈，这位号称攘斥佛教不遗余 力的人物，恰恰又是这些壁画的爱好者，他的一生中同佛画艺术发生过最为密切的关系韩愈是诗人和散文家，在绘画方面兼有很高的鉴赏水平，我们从他《画记》一文及 《桃源图》等诗，即可约知其中的消息至于他对寺庙壁画的爱好，尤其是他生活中引人注 目的现象一部《韩昌黎诗集》中，就有不少记录他观赏寺庙壁画的作品在例如《心 石》云：“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谒衡岳庖》云：“粉墙丹柱动光彩, 鬼物图画填青红《陪杜侍御游湘西两寺》云：“深林高玲珑，青山上琬路穷台殿 阑，佛事焕且俨"《纳凉联何》云：“大壁旷凝净，古画奇驳苹《游青龙寺赠崔大 补阙》云：“光华闪壁见神鬼，:聲赫炎官张火伞然云烧树大实骈，金乌下啄頰虬卵魂， 翻眼倒忘处所，赤气冲融无间断这些同壁画有关的诗句，均出于韩愈一人之手，不论 其数量之多或描摹壁画的精妙动人，都是在唐代的诗家中罕有其匹的然而，韩愈与唐代佛寺壁画的关系，不仅是表现为一般的欣赏和爱好，他以一个诗人 对壁画观赏之富，从进一步的意义上说，乃是一种深入渗透到他诗歌创作中间的内在的联 系,也是一种体现着画与诗两种不同艺术之间的相通相生的关系这种画与诗南感通，是文 化艺术史上很有意思的现象，也在形成韩诗艺术特点过程中起过重要的作用。

我们从韩愈 的诗中，就可以找出好多的事例，说明它们在艺术形象的塑造上，确实受到当时壁画很大 的影响如果把这些感性材料归纳起来作点研究，对于我们从绘画与诗歌的关系来认识韩. 诗的特点和来源，无疑会有一定的帮助 ”72「"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按照唐代壁画题材和形象特征上的差别，从“奇踪异状”、 地狱变相”、“曼荼罗画"三个-方面来作些具体的探讨‘_、奇踪异状: 所谓“奇踪异状”，就是指各种奇形怪状的鬼神动物画唐代的寺庙壁画，绝大多数是体制宏大的经变图画，其主体部分当然是画诸佛菩萨，但其余的大部分篇幅，则是用来 描绘由佛经故事演变的“奇踪异状”《唐朝名画录》称，尉迟乙僧于光宅寺画《降魔 象》，“千怪万状，实奇踪也”《后画录》说张孝师的图变，“鬼神之状，群彦推雄”《益州名画录》谓张南本所作的壁画，“千怪万异，神鬼龙兽，魅，错杂其间"《酉阳杂俎》续集《寺塔记》中，叙述西京浄域寺的壁画，还有一段具体的记载： 禅院门内外，《游目记》云王駐应画门西里面，和修吉龙王有灵门内之 西，火目药叉及北方天王甚奇猛•门东里面贤门也.野叉部落，鬼首上蟠蛇，汗 烟可惧综上所述，可知唐代佛寺所画的奇踪，大要不离“神鬼龙兽，魅魅嬪魅”，成些怪诞的事 物大量地出现在伽兰的佛殿神廊，成为中国绘画史上的一代奇迹。

这些神鬼与动物的图画，夹杂着远古人类的原始崇拜，被佛教用来当做显示法力的手 段，其内容之荒唐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唐代的画家表现这些题材，善用遒劲的笔法，鲜丽 的色调，把这些怪异的形体画得活灵活现《历代名画记》论及吴道子的画，称其“笔迹 磊落，遂恣意于墙壁，其细画又甚稠密”这一评述，恰到好处地指出了当时壁画的共同 特点因此唐代寺壁所画的“奇踪异状”，一般都有巨大的篇幅和严密的结构，在铺展恢 张之中不放弃对每一细部的雕绘，体现着恣纵豪放与法度森严的统一这样描绘出来的各 种景象，往往使人在荧煌乱眼的直观感受中，愈加觉得画面的恐怖和荒幻，具有一股攫人 心弦的魅力由于韩愈经常接触这一类图画，在趣味感情上与此忻合无间这种长时期来形成的美 感体验，竟能在一定程度上牵制着诗人的艺术创造真是有趣得很，就在韩愈谈到诗歌创 作的某些问题时，这些“奇踪异状”会同他忽然发生精神上的系其《调张籍》云：“我 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这几句诗，是指韩愈自己作诗的构 思，追踪李白、杜甫的诗境，时而产生各种超迈恍惚的想象，心驰于八荒之外，这时如壁画 里的那些怪物，就联翩不断地出现在他浮想之中显然，这种现象之所以产生，是与他受 到壁画图象反复的灼染濡烙分不开的。

唯I其如此，在韩愈的写诗实践中，才会激起一种神 鬼龙兽的创造冲动，使他努力去表现这一类“奇踪异状"在有唐一代的诗家中，把这类“奇踪异状”放在诗里大量地描写的，韩愈应是第一 人张戒《岁寒堂诗话》谓韩诗“姿态横生，变怪百出”，恐怕主要是指它一特点而言的 这里我们仅举神龙为例据不完全的统计，韩愈诗中直接或间接地写到龙的，多达二十余 篇,,而且有的诗作描摹的神龙形象，尤为精彩旁魄如《龙移》云：“天昏地黑蛟龙移， 雷惊电激雄雌随《赤藤杖歌》云：“共传滇神出水献，赤龙拔须血淋漓《月诗蚀 效玉川子作》云:.“赤龙黑乌烧口热，翎鬣倒侧相搪撑"这一些诗，能够把神龙描绘得这 样富有逼真感，从当的文化艺术环境中颇有原因可找我们知道，唐代寺庙壁画所描绘73 的事物，对神龙变相的刻划尤为精妙《历代名画记》述及两京壁画，就多次赞叹吴道子画 龙的神妙《唐朝名画录》也说，当时的画家冯绍政画龙，“其状蜿诞，如欲振涌”《图 画见闻志》载景焕尤好画龙，“有《野人闲话》五卷行于世，其间一篇，惟叙画龙之事” 这就可见，把神龙作为一种艺术形象来刻划，实由唐代佛教壁画首开其端韩愈这样喜欢 在诗中写龙，毫无疑问是受到了这一风气的影响。

韩愈的诗受影响于“奇踪异状”，不仅表现在塑造个别的事物形象方面，而且也影响 到他诗歌的意境他之论及作诗，尝称“规模背时利，文字觑天巧”关于这两句诗，钱. 钟书先生《谈艺录》作过很精当的解释按韩愈心目中的所谓“天巧”之境，实则就是如 壁画中的那种远离现实生活而虚荒诞幻的世界因此韩愈写诗，尤好搜索各种怪异的事物， 使他的作品在意境上蒙上一层宗教式的想象譬如《答张彻》云：“鱼鬣欲脱背,虬光先. 照删”《远游联句》云：“態魅暂出没，蛟螭互蟠醪《喜侯喜至赠张籍张彻》云：“地. 遐物奇怪，水镜涵石剑荒花穷漫乱，幽兽工腾闪《咏雪赠张籍》云：“岸类长蛇搅， 陵犹巨象瘙水官夸杰黠,木气怯胚胎"《刘生诗》云：“青鲸高磨波山浮，怪魅炫耀 堆蛟虬山參谱垛猩猩游，毒气烁体黄膏流以上这一些诗所铺展的画面，显得情状离奇 而又光华闪灼，透示出一种原始生命的蠢动从这种蛟龙异兽、嫗魅精灵的泼疎表现里， 似乎使人返回到茫茫的远古世界此中的情景，就象《益州名画录》所说的那样，“千怪 万异，神鬼龙兽，魅，错杂其间”，鲜明地带有宗教神魔性动物图画的特征值得注意的是，韩愈诗集里描写“奇踪异状"的作品，形式上多数是篇幅较长的古体 诗。

这是因为作者要在诗中进行铺陈，自然不能囿于边幅狭仄的近体诗，而只有那一些古体 大篇，才能象壁画那样不受限制地铺现出各种繁富的奇观韩愈称孟郊的诗“横空盘硬语， 妥帖力排彝”，这未尝不是他的自誉之辞事实上他所写的一些五、七言古体长篇，就最 能体现他这一主张所谓的“横空盘硬语”，除了语言之奇硬以外，也是指他的诗在整体 上如横空盘礴显得豪健恣肆而“妥帖力排碁”这一句，则是指对每一局部细节都要注意严 密的刻划和安排这种恣纵豪放与法度森严相结合，寓繁富于整一的特点，多少也反映出 壁画的布局结构对他发生的影响为了说明这个问题，在此要着重谈谈《南山》这首诗《南山》是韩愈的名作，也是他五言古体中最长的一篇这首诗以长安城南的终南山 作为描绘对象，写得雄奇恣纵，穷极状态，为诗家独辟蚕丛韩愈创作这一首诗，其措思 深受绘画艺术的启发，诗中写到南山的景物有云：“横云时平凝，点点露数岫天空浮修 眉，浓绿画新就即是作者受图画的形象感通启发的证据此诗的布局结构，首先总 叙南山的大概，接着列写山中四时变幻的不同气象，承此指明它的方亙连隅之所，转而又形 容登山跋涉之艰危，最后写到诗人到达于绝顶，“乃举凭高纵目所得景象，倾囊倒箧而出 之"，一连用了五十一个“或"字来尽情铺排山势的险怪。

如同铺展一幅宏大而层次严密 的图画，使人一览无余地看到终南山万象森罗的奇观从这首诗塑造的形象来看，虽然它并没有专门去写“神鬼龙兽”这类东西，但它所揭 示的各种自然美的景象，却无一不是带有壁画中的那种光怪陆离的气氛这里需要特别指 出，即是《南山》中连续使用五十一个“或”字的一长段诗，它用如此的方法来铺写南山奇峰 异壑的变态，与一般的诗歌尤为迥异考这种写法的直接渊源，应是来自佛经偈颂，与佛 教艺术之罗列鬼神形象颇有关系饶宗颐先生《韩愈〈南山诗〉与昙无谶译马鸣〈佛所行 赞〉》一文（日本京都大学《中国文学报》第十九册）曾指出昙译《佛所行赞••破魔74 品》中有一长段偈颂，用迭句的方式连续出现“或"字三十余次，以此证明韩愈《南山》 这一段诗在写法上受到佛经偈颂的影响’《破魔品》的这段偈颂，内容是写释迦牟尼证成 佛道时，魔王波旬率领众多的魔鬼前来扰乱，结果悉为佛陀用法力降伏这三十余处“或” 字，主要用来逐个罗列魔众的怪相前文提到尉迟乙僧画的《降魔象》，就是取材于这个 故事,而且通过更加直观的形式，把这些“奇踪异状"一一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可见《南 山》的这一段诗，与壁画描绘的“奇踪异状”仍有关系盖韩愈在语言上效仿佛颂的同时， 亦从形象的塑造上参用了壁画的技法。

过去有人提到韩愈的《南山》诗，就认为应该把它 当做一幅画观如顾嗣立说：“公以画家之笔，写得南山灵异缥缈，光怪陆离这一评 述，实际上已经触及到了寺庙壁画对于韩诗的影响二、地狱变相唐代佛寺还有一类壁画，专门描绘阴司中地狱的图变形相，号为“地狱变相"所谓 地狱，是古印度人根据“三世轮迴"说虚构的一个恐怖世界佛教主张“业力"说，认为 人们所作的善业恶业都会得到报应，，凡在阳世作恶的人，死后都要堕入地狱，在那里受 到各种刑罚的折磨因此唐代佛寺所画的地狱变，尽是描绘一些使人目不忍睹的“怖畏之 相"杜牧的散文《杭州新造南亭子记》，就有一条“地狱变相”的记载，其中说到画中 描绘的刑罚非常可怕，“人未熟见者，莫不毛立神骇”董道《广川画跋》卷一《书杨杰 摹地狱变相后为王道辅跋》，亦云地狱变画“阴刑阳囚，众苦具在，酸惨悲恻，使人畏 栗"这些图画，把现实生活中统治阶级摧残人民的各种惨状集合在一起，在黑暗的宗教 世界底层来伸张奴役者的权力意志，显得非常阴森可怕唐代画师之图形地狱，要为一时风气所趋，其中尤以张孝师、吴道子、卢稜伽三家最 为擅长《唐朝名画录》云：“张孝师画亦多变态，不失常途，惟鬼神地狱，尤为最妙 吴道子曾得到张孝师的传授，所画的“地狱变相"益发传神，唐代两京的许多寺庙，都有 吴画地狱变图。

《宣和画谱》说，在吴道子的作品中，“世所共传者，惟地狱变相”卢 稜伽是吴道子的弟子，亦以善画地狱变闻名于世他们所作的这一类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