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鲁迅前妻朱安.docx
9页细说鲁迅前妻朱安2006-3-17 8:00:00 孔慧怡来源:中外书摘前 奏朱安和旧中国很多中上家庭的女子一 样,从小被教养成一个切合传统要求的典型: 脾气和顺,会做针线,擅长烹饪,不识字, 小脚这样的女性本来是不会引起公众注意 的,但中年以后的朱安却曾是记者争相采访 的对象,她一九四七年去世时报上也有报道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呢?原因很简单:旧 式女性在死后留名,十居其九是因为与她们 有关联的男人,而在朱安来说,这个男人是 她的丈夫周树人,笔名鲁迅朱安还在世的时候,鲁迅和他身边的人视她为一份无法推辞的馈赠,是他苦恼的来 源朱安死后几十年,国人把她的丈夫放在文学殿堂最崇高的位置,而她的名字和存在 则成了禁区,直到近十多年才渐渐解禁早年生活清朝光绪四年(公元一八七八年),绍兴城一户姓朱的商人家中添了个女孩,取名 为”安“她虽然生于王朝的末世,但在那个年代,富裕的府城如绍兴仍然相信,传统 的生活方式和制度是惟一可靠而又可行的尽管女孩子没有机会经历拜师入学这一道人生分水岭,却另有一份仪式等候着她们 朱安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被带进一个小房间,大人让她脱了鞋袜,把脚浸在一盆暖水 中过了一会儿,她的妈妈和两个女佣人或亲戚把她按住,拿出特别编制的长棉布条, 把她的四只脚趾向脚底屈折,用湿布条一层一层地裹起来,接着又把她的脚跟拚命往前 拉,这样就裹成了“三寸金莲”的雏形。
朱安痛得尖叫起来,但随着她的哭声是母亲的 训诲:所有好人家的女孩都得缠足她只要看看妈妈和家中其他女人,就知道这是事实, 没有一个是例外的订 亲一八九九年,通过亲戚的斡旋,朱安的婚姻前景似乎明朗了起来;当时她已是个二 十一岁的“老姑娘” 了议婚的对象是一名周姓前任官员的长孙这位周老爷当过京官, 后来因为科场贿赂而锒铛入狱,家道中落他的长孙十八岁,在南京一间新派学堂念书 绍兴传统以妻子比丈夫大两三岁为佳,所以两人算是相当匹配,惟一的缺憾是周家经济 颇为拮据但毕竟他们在绍兴还算是户体面人家,对“老姑娘”朱安来说,这可能是最 理想的安排了一年似乎是他们成亲的好时间,因为绍兴惯例婚礼多半在冬季举行,而朱安 的未婚夫又将在同年年底毕业,算得上双喜临门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周树人拿到赴日 本留学的奖学金,因此朱家想看到女儿成家的希望又落空了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 当然也愿意未来女婿出洋留学,因为朱安的未婚夫身份提高了,对她也是一份光荣周树人在一九二年三月离开中国,除了两次短暂回家外,在日本一直逗留到一九 他如此一去不归,实在令朱家忧心忡忡而他赴日后不久,通过他母亲向朱家 提出一项要求,更教他们增添了忧虑:周树人要朱安放脚,然后进学堂读书。
对思想保 守的朱家来说,这实在吓了他们一跳但这为朱安的婚事蒙上了一层阴影虽然周老太 太对未来媳妇很满意,但谁也不能预料留学在外的激进青年会采取什么行动三 年周树人回家探亲,身穿西服,辫子已剪了,这似乎都不是好征兆不过他始终没有提 出要退婚,虽然周家也没有安排把朱安迎娶过门成 婚绍兴有句谚语:“养女不过二十六周家体会到拖延婚事实在于理不合,终于定 下成婚的日子:一九六年七月二十六日新郎会从日本专程回家但朱安不知道的是, 他会接到虚报母亲急病的电报,被骗回来周家到底有没有想过,如果鲁迅不归,又怎么办呢?其实这也不是个难题:找人代替新郎拜堂本来就是惯用的招数朱安除了做出一般准备外,也没有忘记新郎对小脚的厌恶,因此造了一双大脚绣花 鞋,鞋头填满了棉花,好在婚礼上穿朱安穿上这双鞋,到底有何感想呢?二十多年来, 大家不断告诉她没有男人会娶一个大脚妻子世界真的变了虽说新郎是个放洋留学的新人物,但婚礼还是依照传统风俗进行,大红花轿、媒婆、 吹打乐手和陪嫁娘一个不少新郎穿着传统礼服,甚至装上假辫,这一切是否可以让朱 安定下心来呢?假如她希望有个好兆头,现实却适得其反:她一脚踏出花轿的时候,一 只鞋松脱了,揭露了伪装。
绍兴风俗认为新娘掉了鞋是个不吉的兆头捱过了婚礼的繁 文缛节,朱安终于进入洞房,坐在床上四周一片静寂,只听到翻书的声音朱安坐着 呆等,因为新娘是不能首先开口说话的,而新郎决定了不理睬她婚姻生活婚后第二天,朱安按照传统由新郎陪伴着回门,也到了周家的祠堂拜祭祖先虽然 他们没有圆房,但完成了婚礼所有的仪式,因此他们的婚姻作为一份社会契约是完整的 不过假如朱安希望新郎对她的态度会改善,她很快就失望了:婚后第二个晚上,她的丈 夫睡到母亲房间里去,三天后他就离开绍兴,回到日本朱家的“安姑娘”离开了富裕的娘家,变成景况拮据的周家媳妇作为小安的媳妇,她有两份职责,一是延续香火,二是操持家务,她既然无法完成第一项,就 全心全意投入第二项里既然她是小辈中惟一的媳妇,家务的担子自然不轻,而 大家也认为她是个称职的主妇大家族三代同堂的生活方式对朱安来说是个熟悉 的环境,她性格和顺,与人相处并不困难,婆婆鲁瑞对她十分喜爱九年夏季,朱安似乎看到一点光明,因为她的丈夫终于决定回国了周树人回国主要是为了经济问题:周家实在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而他作为长孙, 总得挑起这担子不过鲁瑞自然也希望借此让儿子和媳妇重聚周树人在杭州找 到一份教职,本来有不少机会回家,但他并不如此,而每次短暂的逗留,也不和 朱安说话,更不进她的房间。
一九一年夏天,情况变得更坏了鲁迅回到绍兴 教书,学堂离家不过几十分钟路程,而他决定住在学校但与此同时,朱安也感到她熟悉的世界正在改变一九一一年,她的小叔子 周作人带着日本妻子羽太信子回到绍兴,朱安一辈子头一次接触外国人,头一次 体会到丈夫进出自如的另一个世界作人和信子是经过自由恋爱而结合的,这一 点也让朱安感受到,她从小奉为金科玉律的礼教传统,已经权威大减了这时外间世界正经历一场巨变:一九一一年十月,满清王朝崩溃了中华民 国成立不久,周树人得到一份教育部的工作虽然他因此又要离家远去,但这对 周家来说却是件喜事,因为树人成为中央政府的官员,在复兴家业方面迈进了一 步他在一九一二年二月往南京赴任,同年五月与教育部一起迁往北京男人因 为经商或做官而居于外地,是绍兴常见的模式,因此树人离家反而减轻了朱安承 受的痛苦和压力这时朱安有一块心头大石:她已近中年,无儿无女,不管作为主妇如何称职, 作为周家的媳妇却未完成任务一九一四年十一月,她回娘家探亲时写了一封信 给在北京的丈夫,建议他纳妾,一来生活有人照应,二来也希望能生下一男半女 虽说朱安的建议在当时是个社会常规,但她发出这封信也真要鼓足勇气,而且信 中提到的既是私人事,她还请自己的兄弟帮忙写信。
可是信到了北京,只引起周 树人更强的反感,除了在日记中斥之为“颇谬”,就没有回信事实上,朱安和 丈夫婚后长期分隔两地,从没有直接通信,所有消息都只在母子来往信件中转达 虽说这在当时传统家庭是正常现象,但周树人此时却和弟妇羽太信子有频密的书 信往还对朱安来说,她熟悉的世界出现了一个断层,让她觉得愈来愈难以理解一九一九年鲁迅决定举家移居北京时,朱安的去留并不是个疑问:她作为周 家一份子地位是巩固的她知道这次北上,和娘家可能再无后会之期,所以与寡 母、兄弟、弟媳和侄子合照留念离开绍兴当天,她的胞妹在码头送行北京生活朱安到了北京,就要面对新生活,但要建立起新的生活方式对她来说几乎是 不可能的她在这个地方连语言也说不通,而离开了大家族的支持,在周家兄弟 同住的环境里,她变得孤立无援主持北京八道湾家务的是羽太信子,和绍兴相 比,北京为一个日本女人提供很多机会和社会关系在朱安的生活里,鲁瑞是惟 一不变的一环迁居北京后,朱安才第一次接触到丈夫的工作、生活,虽然只能旁观,但她 也明白鲁迅已是个颇有名气的人物一九一二年周树人到北京时只是个政府小官 员,但一九一九年他已成了新文化运动的中坚分子,家中访客川流不息。
在这个 新世界,朱安是个外人,虽然年轻人称她为“帅母”,但他们都知道鲁迅和她的 实际婚姻关系虽然这样,鲁迅和他的朋友、弟子对朱安仍算很客气,除了婆婆 对自己的喜爱外,这是朱安惟一的安慰虽然她知道自己无足轻重,但这个家庭 始终有她的一个席位朱安这份安全感终于毁于一夜之间一九二三年七月,鲁迅和周作人兄弟决 裂,鲁迅被迫迁出八道湾周家的家庭组织破裂,朱安的位置也动摇了:鲁迅给 她两个选择,一是留在八道湾,一是回绍兴娘家这两个选择其实都只会把朱安 逼上绝路兄弟二人既已互不相容,周作人凭什么要让大嫂住在自己家中呢?假 如朱安回到绍兴,就成了不容于夫家的弃妇,以后日子就很难过了朱安提出另 一条出路:鲁迅迁居后总要有人照应生活,她愿意负起这份责任对自己的婚姻, 朱安再没有太大的幻想,但在当时的社会,一个旧式女人离开丈夫是极不名誉的 事,这一点鲁迅也了解一九二三年八月二日,鲁迅和朱安迁进砖塔胡同一家绍兴同乡的房子暂住几 个星期后,鲁迅肺病发作,病情严重,只能食流质食物接下来一个多月,朱安 竭尽所能地照顾丈夫她当然感到忧心,但这也是她非常珍惜的一段时日,因为 经过了十七年的婚姻,她终于有机会和丈夫单独相处,成了他身边惟一照顾他的 人。
鲁迅卧病一个多月,不会看不出朱安对他的悉心照料虽然两人仍然分房而 居,但鲁迅日间用朱安的卧室作为书房,也算是打破了过去楚河汉界式的生活 朱安渴望能进入鲁迅的世界,但又怕惹他反感,所以一切都小心翼翼鲁迅曾经 教同屋的余家姐妹做运动,朱安不敢在丈夫面前加入,但两个女孩独自练习时, 她就站在后面跟着做动作,因为她想孩子们总不会挑剔她但她错了:两个女孩 看见她吃力地摆动小脚,在旁窃笑一九二四年五月底,鲁迅和朱安搬进鲁迅买来的西三条小四合院,和鲁瑞同 住一切又回到旧模式,朱安每天做完家务后,坐在婆婆身边,抽几口水烟,听 他们母子闲话家常虽然家里有佣人,但朱安仍然亲自下厨,除了因为鲁瑞喜欢她的厨艺外,这也是她照顾丈夫的一点办法她了解自己不可能在客厅与访客应 接,所以只有从厨房送出佳肴,算是尽了女主人的本分危 机一九二五年春天,鲁迅家的访客中出现了一张新面孔:许广平她是北京女 子师范学校一个学生领袖,自三月起和鲁迅开始密切地通信,四月十二日头一次 到鲁迅家探访从仲春到盛夏,两人的通信和交往愈来愈频密、热切这是个多 事的夏季,女师的学生和校长杨荫榆展开了强硬的斗争,而鲁迅和学生们站在同 一阵线,共患难的感觉明显地促进了鲁迅和许广平之间的感情,因此当警察搜捕 北女师学生,要把她们解送回乡的时候,许广平就躲在鲁迅家里。
在这样的风风雨雨之中,谁也没有注意朱安,但她也正面对一个危机她和 鲁迅同处多年,对他的个性和行事可说相当了解,因此肯定会觉察到鲁迅和许广 平关系的转变许广平不是第一个接近鲁迅的年轻女性,却是第一个让他重新估 计自己的人生和未来的人虽然朱安过去曾建议鲁迅纳妾,但她现在已了解到鲁 迅的新世界是没有纳妾的余地的如果他决定开展新生活,自己怎么办呢?一九二五年八九月是鲁迅和许广平关系的转折点,旁观的朱安面对强大的心 理和精神压力,身体终于撑不住了九月间她因为严重胃病而入院,医生怀疑是 癌症鲁迅虽然几次到医院和医生商讨她的病情,却极少在病房停留一个星期 下来,经过种种测试,还是找不出病因,医生就让朱安出院了既然身边没有可以倾诉的人,朱安只好尽量安慰自己,定下心神,因为事情 毕竟是她无法控制的这样过了半年,“三•一八事件”警察枪杀学生引起的风 潮,终于把周家卷了进去鲁迅上了 “政府”的黑名单为安全计不得不离家到 外国人开的医院暂避到了四月初,情况更危急得连鲁瑞和朱安也暂时搬到旅馆 去住朱安切身体会到,她卑微的生活所受到的威胁并不单源于男女之情:有一 股更大的力量正危及她丈夫的安全一九二六年七月,由于政局、经济和感情各方面的考虑,鲁迅决定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