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青的精神之旅.doc
4页艾青的精神之旅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可以说是一首家喻户晓的名篇佳作对于这首诗的创 作情形,一般人大约只知道:上个世纪的 30 年代初,艾青从法国留学回来之后因为参加左 翼文艺活动而被捕入狱次年初,他就是在被囚禁中写成了这首优秀的诗篇,后来由友人 带了出来交给一本不太出名的杂志发表,没想到发表后得到了胡风、茅盾等人的好评鉴 于当时的阅读语境,人们几乎普遍地认为:这首诗表达的是诗人对劳动人民的深厚感情, 既歌颂了大堰河的善良、勤劳的美德,又批判了那个给大堰河造成悲剧人生的时代这样 的看法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是这样的社会学阐释无疑打上了鲜明的意识形态的烙印, 符合一个时代对于诗歌创作认识然而,如果对艾青这首诗的创作详情有了充分的了解, 那么就可能对这首诗有了新的解读 准确地讲,艾青是在 1933 年 1 月 14 日创作《大堰河——我的保姆》的大约半年前, 他是因与友人创办具有左翼色彩的春地艺术社而在上海法国租界内被捕的此时,他正被 关押在远离家乡千里之遥的上海第二看守所1933 年 1 月 14 日这一天,监狱外一整天都 下着鹅毛大雪,虽是地处江南,但毕竟是隆冬季节,天气的寒冷是可想而知的。
由于临近 农历年关,再加上身在异乡,又陷入囹圄,人在这个时候似乎比以往显得更加脆弱,思乡 的情绪也更容易弥漫整个心田,更希望在温馨乡情的陶醉中让孤独而脆弱的心灵得到抚慰 通常情况下,身在这种处境中的人想起的往往首先是生育自己、呵护自己的父母,再就是 慈祥的祖父母以及家乡其他的亲朋好友可是,艾青的思绪在这个时候并没有首先飘回到 父母的身边,而是飘飞到了他的“保姆”——大堰河那里,耳边回荡着的是大堰河曾经给 他讲起的“黄大仙叱石成羊” 、 “武状元朱秋魁”等非常迷人的民间传说,眼前再现的是大 堰河疼他亲他爱他的种种情景,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提起笔,写下了这首后来广为传诵的 诗作 艾青出身于一个在他家乡颇有地位的地主家庭,父母在当地也很有名望,可是他为什 么却非常思念一个身份低微、家庭贫贱的“保姆”呢?人们当然知道艾青自幼是喝保姆的 奶长大的,也对艾青出生不久就寄居在保姆家里有所了解,但是总喜欢把这理解为他与劳 动人民结下的深厚感情然而,感情这东西是非常复杂的,仅仅说“感情深厚”未免太笼 统了仔细考察一下,人们不难发现,艾青是因为怀着一种深深的被弃感而将情感投入到 “保姆”——大堰河的怀抱的熟悉艾青身世的人都知道:艾青的母亲怀孕他的时候曾经 做过一个令她惊恐不安的梦(这在那些非常迷信的人看来是很不吉祥的) ,艾青出生时母亲 偏偏又是难产,后来算命先生又胡诌艾青“这孩子是克父母的命” ,还要求家人教艾青将来 称父亲为“叔叔” ,以“婶婶”来喊母亲,并且将年幼的艾青送到非常贫困的保姆家去抚养。
艾青最初的保姆并不是大堰河,而是一个名叫珠云的年轻女子,只是因为艾青当时年 纪太小而记不太清楚后来由于珠云的身体原因而转交给了大堰河通常情况下,保姆是 在顾主家吃住的,应该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可是,大堰河因为要照料自己的孩子,还有许 多家务需要料理,只好将年幼的艾青带回自己的家,和自己长期生活在一起久而久之, 艾青对自己的父母非常生疏,就是来到了父母面前却怎么也找不到“家”的感觉,正如诗 里所描写的那样:“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我摸着 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我呆呆地看檐头的写着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我摸 着新换上的衣服的丝的和贝壳的纽扣,/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我坐着油漆过 的安了火钵的炕凳,/我吃着研了三番的白米的饭,/但,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我/做了 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其中的“我呆呆地看檐头的写着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 诗句,最耐人寻味,嘲讽意味非常明显既然在亲身父母那里得不到所希望得到的疼爱和 宠幸,他就只好回味在大堰河身边生活的幸福,因为他从大堰河那里得到了母爱大堰河在她忙碌之余常常用她那“厚大的手掌”把幼小的艾青“抱在怀里” ,并且经常亲热地“抚 摸”他。
在过年过节时,大堰河“为了他,忙着切那冬米的糖” ,还“把他画的大红大绿的 关云长/贴在灶边的墙上” ,而且常常“会对她的邻居夸口赞美她的乳儿” ,甚至做梦“吃着 她的乳儿的婚酒” ,把他当作自己亲生的宝贝,甚至超过了她的亲生儿子,这让他真切地感 受到深厚而伟大的母爱回想到这些,艾青便在他的这首成名作里,以铺陈排比的方式极 力叙述大堰河对他的各种关爱,将他这个乳儿视为自己的亲生骨肉,从中获得某种替代性 的心理补偿 然而,大堰河毕竟不是亲生母亲,始终只是一个保姆在对大堰河苦难身世和悲剧人 生的叙写中,艾青已经流露出他潜意识深处的某些隐秘的东西,大堰河的家虽然曾经给过 他以温暖和欢乐,尽管他也对大堰河心怀感激,但是保姆总是保姆,怎么也取代不了母亲, 所以他在深深怀念大堰河的同时,还是将他与大堰河的身份定位在“保姆”与“乳儿”的 关系之上,到底没有将大堰河亲切地称为“母亲” 因而,大堰河的家并不是他心灵深处所 认可的精神之“家” 正因为如此,他在《在汽笛的长鸣声中》和《母鸡为什么下蛋》这两 篇谈论身世与创作的文章中不曾提及他的保姆大堰河童年的他愈是从大堰河那里得到了 母亲般的夸奖、赞赏、宠爱和呵护,他的内心深处则愈是感到异常的痛苦。
在他的潜意识 中,他因为没有喝到母亲的乳汁,并且被寄养在别人家里,所以总有极为痛楚的被生身父 母遗弃感,特别是当他想到了妹妹是吃母亲的奶水长大的,而自己却不曾吃到,心里更不 是滋味,那种被遗弃的感觉更加强烈因而,他多年来一直在苦苦地追寻着自己的精神之 “家” 他的这种心态在程光炜的《艾青传》中得到了充分的描述: 数十年后,艾清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到自己的“家” ,表明并非是“很淡泊的” , 恰好证明,他是非常在乎这个家的艾青的性格乃至创作中,甚至贯穿着一个偌大而刻骨 铭心的“家”的情结他愈是声称自己的遗忘,读者便愈会强烈地感觉到,家就像是一个 摆不脱的幽灵,纠缠着他,撕扯着他,把他的心直弄得鲜血淋漓 事实上,艾青的父母并没有真正将他遗弃当年将他寄养在别人家里,实在是由于迷 信而出于无奈在中国这个十分器重男丁的传统社会里,父母对于他这个长子并没有任何 歧视的意思,而是一直努力将他培养成才,并将整个家庭将来的希望都寄托在包括他在内 的男孩的身上——尽管这未必符合艾青本人的志向,但是其良苦用心不能不说令人感动, 其情感的真挚是毋庸置疑的——因而后来才出钱供他读书,送他到法国留学,花了大把的 钱将他从苏州“反省院”里保释出来,但是艾青仍然没有原谅父母,更没有体谅到当时父 母的心境,表示“对父母,我一直是淡泊的” 。
封建迷信就这样无情地摧毁了艾青与生身父 母天伦之情,极其严重地伤害了艾青的心灵,令无辜的他失去了本来可以依赖的“家” ,从 而直接影响到艾青一生的思想与情感在后来的几十年里,艾青对生身父母的感情是十分 矛盾的:既有血缘联系着的割不断的思念,又有无法原谅他们的怨恨,以致他在延安时在 《我的父亲》中将父亲描绘成一个“中庸、保守、吝啬”的形象,新中国建立后他回乡省 亲,就连父母的坟前他都没有去看一看他的侄子蒋鹏旭出于人之常情写文章认为祖父 (艾青的父亲)并不像伯伯所说的是封建家长,没想到怨恨中的艾青竟然不近人情,从此 固执地拒绝侄儿登门 (参见程光炜《艾青传》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1999 年 1 月版,第 3-5 页) ,由此可见,童年时的寄养生活在艾青的心头落下永远抹不去的阴影,一个始终解 不开的死结 这个解不开的死结使他与父母之间隔阂很深,尤其是在艾青那里,感情上一直扭不过 来,因而在父母的身边,他倍感压抑,性情忧郁、寂寞,进而促成他性格沉静寡语、对于 事物的敏锐的观察力以及高度的艺术气质同时,就是这种怨恨培植了艾青叛逆反抗的性 格一方面,他决不接受父亲对他人生道路的安排;另一方面,他同五四时期的许多青年 一样极力想逃离父母,去寻求自己的精神之“家” 。
正如他在《少年行》一诗中所表达的那样:“我一句话不说心里藏着一个愿望,/我要到外面去比他们见识得多些,/我要走得很 远——梦里也没有见过的地方:/那里要比这里好得多好得多 ”只是由于各种因素,艾青 的出走实在运气不好,远没有鲁迅、陈独秀、巴金等人的出走那么顺利,而是走出去不久 又迫不得已折回来,如此反复多次1924 年夏,艾青报考金华省立第七中学却未能中榜, 结果不得不“转回来” ,并且还得做他并不擅长的念古文、收地租、完粮等令他厌烦之事 1927 年初,他深受来到他家乡的北伐军的宣传和鼓动,萌发出弃学到黄埔军校从军的决定 但是他的这个壮举很快为“四·一二”事变所击毁,他只好再次返转回父母这里来呆在 家里的艾青日子自然很不好过,势利的邻居们“惋惜”的神态和父亲严峻的神色都令他非 常难受,心情压抑 不过,他到底还是乘着战乱的形势走了出去,到外面广阔的世界里去寻求自己的精神 之“家” 可是,艾青的出走并不完全彻底,因为他的父母按照自己的意志给他订婚结婚, 就与鲁迅一样,无论他走出多远,他都被父母为他决定的婚姻牵着所不同的是,鲁迅在 他结婚后的第 4 天就远涉重洋,去了日本求学,就是后来“夫人”朱安来到他身边生活, 但是鲁迅与她的关系也一直都是名义上的。
而艾青后来的出走却被迫带着夫人张竹如,并 且与她在抗战的硝烟中生了女儿七月不过,艾青对张竹如的感情还是比较淡薄的就在 1939 年夏,张竹如回老家金华预备生孩子之际,当他见到漂亮的女记者高灏时,蛰伏在艾 青心底的那种一直被压抑着的欲望便一下子爆发出来由于高灏在晚会上满怀激情地朗诵 艾青的诗作,他突然觉得红粉知己就在眼前,于是不顾自己已是有妇之夫,大胆地追求起 这位年青貌美的女记者然而现实的处境与传统文化的力量无情地粉碎了他诗人的浪漫与 风流幸亏艾青的这种心理空缺很快为他以前的学生韦荧所填补,只是这种匆匆到来的爱 情毕竟不那么坚固,爱情的甜蜜也就不那么久远结婚以后,他的心灵深处似乎朦朦胧胧 地觉得原来韦荧并不是他理想的精神伴侣就是进入中年,艾青的心头仍然在朦朦胧胧地 寻求着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份精神的园地,于是当见到他先前的另一个学生陈琳时,他抑制 不住情感的冲动,毅然向这位比他年青得多的女性求爱在我们这个有着师道尊严传统的 社会里,艾青的这一举动往往被认为是荒唐的,是不道德也不够自重的,也有人认为这是 诗人的风流才子的特性,其实对艾青的人生经历和精神世界有所了解,人们就会发现童年 与少年时家庭抚爱的缺失令他长期地感到心灵的飘浮而不踏实,而后来他固然得到了爱情, 其间确有几分浪漫与甜蜜,可是他的爱情却是主动追求的偏偏是化为虚妄的幻影,而被动 接受的却又不够深刻,没有达到他所预想的那种心灵融通的境界。
而且,艾青的家庭婚姻 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就在他追求新的女性时,他的身心也遭受破裂婚姻的痛苦折磨,由此 付出的代价相当沉重他那颗无可归依的心也由此长期浸泡在忧郁、孤独、苦闷乃至悲哀 之中,而这种生命的体验又自然而然地流进了他所创作的诗歌 与此同时,艾青的叛逆反抗的性格在他年青之时促使他投入到左翼政治的旋流中去, 可是他性格中的狷介、耿直、孤傲的因子恰恰在不经意中与左翼政治环境中的组织方式和 复杂的政治运作发生冲突1941 年,在周恩来等人的帮助下,艾青怀着满腔的政治热情和 浪漫的想象经过周折来到了延安他希望在这里得到周恩来向他允诺的创作自由最初来 到延安的时候,艾青颇感兴奋和激动,这里的食品和日常用品的供给制,给他解除了后顾 之忧,使他不再像在桂林、武汉等地那样为衣食犯愁,可以一门心思搞他的创作于是, 当他与妻子被安排住进了杨家岭的窑洞时,他的心头竟然涌起了热乎乎的“家”的感觉: “屹立在悬崖的上面”的“古松”就像一位“老人” “庇护这山岩,用关心注视我们的乡村” ,因而在诗人的心目中, “古松”虽然“太苍老了” ,但是依然“非常美丽” 所以,他兴奋 地自称是“延安这‘娘’的怀抱里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