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死而生:悲剧的时间结构.docx
12页向死而生:悲剧的时间结构内容摘要:死亡是悲剧中经常出现,也最为震撼人心的事件不同于海德格尔对“向死亡存在”的分析,悲剧主人公则处在“临界处境” ,这一危机状态激发出人的所有潜在可能性,使人更接近于“神”或“魔” ,或者本身就是“神”或“魔” 悲剧时间也因此成为从人的生命时间向神圣时间移位的一种时间形态悲剧的命运观念强化了悲剧的未来时间,以至于未来成为悲剧首要的时间向度以“现在”方式呈现由“未来”牵引着的“过去” ,是悲剧典型的时间结构,而悲剧的时间节奏则体现着生命的节奏悲剧是个矛盾体,它同时包含着死亡和永恒,是人意图通过死亡来叩问、探寻永恒的一条重要途径由于对永恒的理解和解释不同,死亡的意义、人的意义、悲剧时间的意义,乃至悲剧本身都将随之变化死亡是此在本身向来不得不承担下来的存在可能性随着死亡,此在本身在其最本己的能在中悬临于自身之前——海德格尔每个人终究都得面对死亡,但是,在现实的生存活动中,人恰恰总是忘却了人的必死性或许他为生活中的功利目的所诱惑,死死盯住自己的目标,迷恋着种种切身利益,死亡则已经被眼前的现实目标遮蔽了;或许他因目迷五色,沉沦于欢笑和享乐之中,死亡连同他自己的未来一并被悬置了,遗忘了。
唯有悲剧以其震憾人的方式,把死亡推到人的面前,唤醒人的死亡意识,逼迫人重新面对死亡,思考死亡当死神就站在人跟前时,时间之弦就被绷紧了,人的存在就被绷紧了,生命因此鸣响了激越、亢奋的乐章一、向死亡存在死,是悲剧中最为经常出现,也是最为震撼人心的事件在莎士比亚悲剧中,罗密欧与朱立叶双双为爱殉情;奥瑟罗因嫉妒误杀苔丝狄蒙娜,悔恨交加,以剑自刎;麦克白弑君篡位,从一位英雄变身为暴君,他试图以暴戾的行为来掩盖内心的惶恐,但是,恐惧与日俱增,他“开始厌倦白昼的阳光,但愿这世界早一点崩溃” ,[①] 并最终以自己的性命作出抵偿;哈姆雷特的道白:“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扫清那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②] 更是人人知晓的名言 “生存还是毁灭” ,这个时时纠缠着哈姆雷特、折磨着哈姆雷特的问题,也恰恰是悲剧所必须面对的死亡常常是亘横在悲剧中绕不过的坎可以说,没有哪一类作品像悲剧那样,这么频繁地遭遇死亡悲剧中的主人公则正是直面死亡、与死亡搏击的人物这种直面死亡, “向死亡而存在”的方式,也决定着悲剧时间结构的特征,并赋予我们以全新的时间体验。
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讨论了人在世的基本生存结构,以此来洞悉人的存在问题海德格尔指出,死亡是人不可闪避、不可逾越的最本己的可能性正因为死亡不能避免,因而“此在的可能性质依借死亡而最为鲜明地绽露出来 ”[③]在海德格尔看来,死亡所意指的“结束”并不意味着“此在的存在到头” ,而是“这一存在者的一种向终结存在” ,也就是说,这不是指死亡某一天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人跟前,打断了人的生存,终止了人的性命,而是指死是与生俱来的,是人的命定,生总是且只能是向死而生 “死亡是一种此在刚一存在就承担起来的去存在的方式 ”[④] 在这种向死而生的存在方式中,人对待死亡有着不同的态度:其中之一是日常生活的方式虽然死是人最本己的可能性,是人不能逃避的,但是,死对于每一个人又是或然的,它究竟什么时候到来是不可知的这就让人们觉得,死即便确定不疑会到来,但毕竟暂时尚未到来正是这个“暂时尚未到来”成为“常人”的一种自我辩解借用这种自我辩解,它将人引导向“烦忙的事情”和“烦忙活动” 眼前各式各样的利益、接踵而至的杂务搅扰着人,牵扯着人,令人忘身其中是的,反正死亡暂时尚未到来,不妨先来处置、打发这些紧迫的事和物 “日常烦忙活动借以为自己把确知的死亡的不确定性确定下来的方法是:它把切近日常的放眼可见的诸种紧迫性与可能性推到死亡的不确定性前面来。
”[⑤] 于是,死亡这一确定不疑的可能性就被日常种种利益、杂务所遮蔽了,死亡被歪曲地做了解释,被削弱淡化了人也被束缚于现实的利益和杂务之中,斤斤于那些“放眼可见”的事务,存在被遮蔽了,它已经落得毫无自由可言这就是人的庸常生活时间由于死亡被遮蔽,被“暂时尚未到来”这种解释所搁置,人也就不必为自身作出筹划,可以心安理得地随波逐流,沉沦于“烦忙”的世界,任凭各种风潮和时尚抛掷,沉浮生命之弦松弛了,时间也被日常琐事切割得七零八碎而丧失了严肃的意义和厚重的价值另一种方式是害怕死亡他时时担心着死亡的可能性,思量死亡这一可能性在什么时候以及如何变为现实这种思虑总是会盘算着要支配死亡,或如有的人求仙问药,以图寻找长生不老的途径来规避死亡,推延死亡;或如有的人因害怕死,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惶惶不可终日,干脆以自杀做个了断,令死亡的可能性转变为现实的确定性,以终止生命存在来终止不可抗拒的死亡恐惧无论前者或后者,他们专注于死亡的思虑,也就是“停留在死亡的可能性的终结处” [⑥] 思虑死亡,逃避死亡或逃避死亡的恐惧,成为他的生存活动中的一切,存在本身却被置换了,取消了对于这样一种生存方式的人,生命实际上并未真正存在,他们“活着”或“死”并没有实质性差别, “活着”也即“死着” ,他们的生命生存的时间等于“零” ,生命的价值等于“零” 。
跟此在刚一存在就承担起向死亡存在迥然不同,他们只有死亡而没有真实的存在第三种方式是本真的向死亡存在在这种生存方式中,人确知死亡的可能性而不惴惴于死亡,他向死亡而存在并因此领会了死亡,也领会了存在本身向死亡存在,就是先行到这样一种存在者的能在中去:这种存在者的存在方式就是先行本身在先行着把这种能在揭露出来这回事中,此在就为它本身而向着它的最极端的可能性开展着自身把自身筹划到最本己的能在上去,这却是说:能够在如此揭露出来的存在者的存在中领会自己本身:生存此先行表明自身就是对最本己的最极端的能在进行领会的可能性,换言之,就是本真的生存的可能性[⑦]唯有当存在是向死亡而存在,是向死亡展开的存在,它才能真正敞开存在本身,领会存在本身于是,存在也就摆脱了日常烦扰,在澄明之境中为自身的未来做出最本己的筹划,向最本己的可能性存在,展开出它的最本己的能在这就是说,只有确知死亡是人不可闪避、不可逾越的可能性,那么,当你面对经常能够碰到的其他种种可能性,如可得到的东西,可控制的东西,可通行的东西之类,你才能不为所动你深知这一切在人的最本己的可能性跟前都是微不足道的正是它们诱惑人去汲汲求取诸种可能事物,在这些可能性实现之时,可能性也随即转而成为现实确定性,存在原本无限的可能性和不确定性却被注销了,它被确定性框定了,僵固了。
相反,本真的向死亡存在,则将视线从那具体的“为了什么东西”的可能性那里移开,于是,存在最本己的可能性敞开了,同时,人的不确定性,人的诸多可能性也一齐开展出来,人也就具有了作为整个能在来生存的可能性人从自己的本性出发,自由地做着选择,自由地向死而生存 “这种先行却不像非本真的向死亡存在那样闪避这种无可逾越的境界,而是为这种无可逾越的境界而给自身以自由为自己的死亡而先行着成为自由这一境界从丧失在偶然地拥挤着的各种可能性的情况中解放出来,其情形是这样:这种境界才刚可能本真地领会与选择排列在那无可逾越的可能性之前的诸种实际的可能性 ”[⑧] 在这种方式中,人面对诸多可能性所做的选择,都不再是基于实际利害关系的考虑,它已经摆脱了这些考虑,从人的向死亡存在的本质结构和人的本性出发,以人自身的身心发展为目的,又回到人自身,服务于人自身由于这种选择不是专注于眼前实际的可能性去斤斤算计,而是放眼人的最本己的可能性,体认死亡的必然性,种种实际的盘算也就失去重要性,选择也因此成为人的自由选择本真的向死亡存在已经将自由允诺给人:人是自由的在这种方式中,人保有了连续性,时间也因此保有了连续性,它不再被宰割得东鳞西爪、时断时续,人的每一现在的存在,都包含着丰厚的过去并储满着未来,展现出时间的“绵延” 。
同时,时间也被敞开而成为人本真存在的时间,成为体验着人的自由的生命时间,时间回复到它对于生命的真实的意义,体现着无法估量的生命价值向死亡存在是人之为人的本质特征悲剧强调了人的向死亡存在的特征,但是,悲剧中的向死而生又显然不同于海德格尔所分析的三种方式在悲剧中,冲突、死亡或灾难时时威慑着悲剧主人公,它迫使主人公做出回应而无暇纠缠于日常琐事悲剧的时间是远离庸常生活时间的同时,它也区别于想支配、操纵死亡的那种方式即便悲剧主人公是自杀身亡,那也绝非恐惧死亡而想支配死亡,操纵死亡,而是不得不死罗密欧和朱丽叶爱得那么深,以至于双方都不能没有对方而独自存活下去他们赋予各自的生命时间以太多的期望和太大的重负,它必须为爱情所储满,一旦失去爱情,这时间也就化为空白,不得不终止并且悲剧也不是海德格尔所谓本真的向死亡存在正如雅斯贝尔斯所说,悲剧主人公总是处在“临界处境” ,即死亡、苦难、罪恶之中这种危机状态的“临界处境”把悲剧情境同日常处境分隔开来,把悲剧时间同日常时间分隔开来;同时,也把它同生命的自然状态分隔开来,同自由的生命时间分隔开来悲剧的帷幕刚刚拉开,哈姆雷特就被抛入到这样一种非常情境:父亲意外死亡,而父亲的鬼魂告诉他,凶手正是他的叔叔、现任新国王、他母亲的新丈夫克劳狄斯,他必须要复仇。
麦克白也一样,他刚从战场撕拼中获胜,女巫们却撺掇他篡夺王位,他告别战争中的死神,又即刻落入自己一手制造的罪恶阴谋之中而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深挚爱情却又偏偏发生在相互敌视的世仇家庭之间这些“临界处境”剥夺了主人公不受羁限的自主性,把他们逼入危机之中,逼入绝境,逼向死亡他们的行动虽然也是主人公的自由选择,却并不是海德格尔所谓的自由,而是在非常情境中做出的回应不同于海德格尔所分析的向死亡存在,在悲剧中,它是另一种生存方式,另一种时间二、向“神圣时间”移位雅斯贝尔斯说:“悲剧知识在悲剧主人公身上臻于圆满他不仅饱受痛苦、崩溃和毁灭的折磨,而且是完全有意识地经受着折磨他不仅意识到自己在受苦,而且他的灵魂也在这一过程中被撕扯揉搓着正当人在毁灭的边缘发生转变的时候,悲剧向他现形了 ”[⑨] 在悲剧中,主人公并非只是在落幕前的毁灭之际,才面临危机,而是从开幕后的每时每刻都得面对危机,而且这危机还不是暗中偷偷地潜行而来,它向主人公正面迎来,与主人公面对面四目相视,谁也不能避让尽管这危机的严峻性及其后果还讳莫如深,但是,它已经足以给人压迫,让人沉重地预感到了悲剧主人公并不是如雅斯贝尔斯所说,是“自由地选择了毁灭,并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迎向死亡” ,[⑩] “临界处境”如同人置身于两壁陡峭的险恶峡谷,主人公即便要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来选择,却已别无选择,他的自由已经被限制,从这一角度说,他已经失去了自由人的身份。
他的选择是没有选择余地的选择,他无法屈服退却,而只能迎向前去,鼓起勇气抗击危机同样,这也是一条时间的峡谷,人的每一时刻都被限定在必然性中,直奔命运而去难道哈姆雷特能有其他选择吗?他要探究真情,伸张正义,就必定陷入与克劳狄斯的冲突之中以独自的力量,哪怕是正义的力量去对抗拥有巨大权力的国王,毁灭势不可免希腊悲剧中的奥狄浦斯也没有别的选择他要承担城邦的责任,要揭开造成疾病疫癘的原因,当他一步步接近谜底的时候,却不可挽回地将自己引入绝境剧终前,歌队长唱道:“特拜本邦的居民啊,请看,这就是奥狄浦斯,他道破了那著名的谜语,成为最伟大的人;哪一位公民不曾带着羡慕的眼光注视他的好运?他却落到可怕的灾难的波浪中了!”[11] 事实上,悲剧并不关心奥狄浦斯的好运,甚至特意舍弃了他的辉煌经历,一开头就把他投入到不可逃脱的灾难的陷阱之中了悲剧常常就发生在好运结束,厄运开头的时间关口正是这样一个时间关口,使悲剧从一开始就立即揪住了观众的心,把他们一同卷入到悲剧情境之中,一步步深陷进去由于悲剧主人公直接面对灾难,有意识地忍受折磨,他的灵魂被“撕扯揉搓”着,他的生命力也就在这一过程中被最充分地激发出来,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