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居翰:让绘画通过画史进入历史(组图).doc
12页高居翰:让绘画通过画史进入历史(组图) 高居翰美国著名艺术史学者高居翰(JamesGahill)于美国时间2月14日在加州家中去世,享年87岁他在《隔江山色》、《江岸送别》、《气势撼人》等系列著述中所构建的对于元明清绘画的独特叙事分析模式,被评价为西方研究中国艺术史的一个高峰最后的著述美国堪萨斯城的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是收藏中国古代书画的顶级博物馆之一该馆前中国艺术部主任、现任斯坦福大学坎特艺术中心亚洲艺术主任杨晓能回忆,他1993年入纳尔逊工作,到2007年离开,其间因为学术关系和高居翰先生时有书信沟通,也亲见了这位前辈学者晚年在博物馆的一段研究1999年,我在华盛顿国家美术馆做了一个展览——‘中国考古的黄金时代’,高先生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来往就多一点他也专程到纳尔逊来看东西过去,研究中国艺术史的美国学者多看重传统文人画,对实用和装饰的世俗绘画比较轻视,但高先生似乎没有这种偏见,晚年他一直在做关于这类绘画的研究纳尔逊的馆藏中有一件《清宫珍宝皕美图》,没有确切出版年代和出版信息,应是民国珂罗版,另外馆里还收藏了较为珍贵的17世纪的《金瓶梅》册页,高先生为此特意过来研看原作对这些藏品的研究成果,他都发表在生前最后出版的那本书中。
杨晓能在采访中告诉本刊三联书店出版的高居翰作品系列他提到的这本书,英文名为《Pictures for Use and Pleasure:Vernacular Paintingin High Qing China》,是高居翰最后一本著述,其中文译本《致用与娱情的图像:大清盛世的世俗绘画》年内将由北京三联书店出版另一本将在大陆新出中译本的高居翰作品,是写于1960年的《中国绘画》(ChinesePainting),这也是他最早的成名作杨晓能说,这本通史意义的小书文字漂亮,以浅显生动的方式引领西方艺术爱好者了解中国绘画如果以在美国的再版数来衡量,它比后来《气势撼人》、《江岸送别》等绘画史系列的影响面更大,只是国内读者知之不多对高居翰的这本《中国绘画》,著名艺术史学者、中央美院人文学院院长尹吉男也有很深的印象他告诉本刊:“1984年,我在中央美院读绘画史和古书画鉴定的研究生时,读到了台湾李渝女士翻译的高居翰的《中国绘画》两年前,我有学生还在台北‘故宫’买到过,好像重印了很多版当时觉得这本类似概论的书写法很不一样我们过去的美术史基本有两个特点:一是晚清民国以来的画学传统,比较重文献而轻作品,像俞剑华、郑午昌撰写的中国美术史都属于文献派,包括傅抱石、潘天寿的著述也有这个特点,因为他们是画家出身,欣赏画作自然不成问题,在写作中就较为忽略。
摘录画史、画论、缺少绘画作品分析传统,这成为晚清以来写作的主流另外一种美术史就是我们当时使用的教材,还属于用马克思主义史学观来写的,重视阶级分析后来高居翰较早到中国来,和中央美院有很多交流,也带来了一些国外的书籍资料张宏画作《越中十景册》之一(奈良大和文化馆藏)尹吉男说,同时期他们读到的还有另一位美国艺术史家李铸晋关于赵孟頫的研究,不算完整一本书,只是当时人民美术出版社印的一本小册子还有一些海外学者的东西被翻译过来,比如方闻的《心印:中国书画风格与结构分析》,‘画为心印’,他以此讲述中国绘画观在台北‘故宫博物院’院刊和一些港台学术期刊上,我们也能读到高居翰、班宗华、苏立文发表的文章尹吉男认为,高居翰有10年以上的博物馆工作经历,这点非常重要我在美院是学古书画鉴定的,所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机会跟随当时国家书画鉴定小组的六大专家直接学习,在上海和东北看了大量实物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鉴定专家和美术史家的治学方法是有区别的,鉴定家比较重视绘画的基本风格、样式、笔法、师承,因为他们遇到的是最实在的真伪问题我后来读到高居翰他们的文章,也会从鉴定的角度来读我认为在西方美术史家里面,高居翰的知识总量非常惊人,堪称博学。
有些学者可以和人敞开了聊各种问题,而有些是把能说的都写进书里了,没有更多富余东西,所以会惧怕朴素的聊天但高居翰就可以跟他聊任何题目我认识他算比较早——1988年我发表硕士论文讨论江苏淮安王镇墓出土的25张书画,高居翰引用过其中资料,所以他到中国来的时候就找我吃饭他中文说得不好,需要翻译,但仍聊了很多当时我偶然提到明前期在福建地区文人有学米芾的传统,其中有个叫高棅的诗人,也会画,所取字号‘漫士’就和景仰米芾有关系,米芾有个号叫‘襄阳漫士’美术史界几乎没人会关注到这个人,但高居翰马上说,他在日本看到过此人一幅画,画的是米氏云山,印章就是‘廷礼’两个字所以我觉得高先生不但博学、敏锐,而且记忆力惊人《江岸送别》及第一次学术争论西方中国美术史的研究,发端于西方各大公私博物馆及个人的收藏和鉴赏早期收藏中国古代绘画的机构主要有波士顿美术馆和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两家,其后是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和克里夫兰美术馆纳尔逊的首任馆长史克门(LaurenceSickman)是西方研究中国艺术史的先驱,帮助该馆收藏了李成的《晴峦萧寺图轴》、马远的《西园雅集图》等珍贵绘画克里夫兰美术馆由李雪曼(ShermanLee)主持中国绘画的收藏和研究,而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作为海外拥有中国艺术品数量最大的收藏机构,到20世纪50年代构建了宋元绘画的收藏和研究体系。
美国的中国艺术史研究到20世纪中后期已近于一门显学50年代后,中国艺术史研究开始逐步进入西方各大学、科研机构等学术群体和高居翰同时期的学者,任教于名校如普林斯顿的方闻(WenC.Fong,后来担任大都会博物馆亚洲部主任)、斯坦福的苏立文(MichaelSullivan)、堪萨斯的李铸晋(Chu-tsingLi)、耶鲁的班宗华(RichardBanhart)、密歇根的爱华兹(RichardEdwards),博物馆界如李雪曼、何惠鉴,都在学术界声名鹊起高居翰1926年出生于加利福尼亚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了东方语言学士后,他到密执安大学继续修读艺术史硕士和博士,师从著名艺术史学者罗樾(MaxLoehr)1954~1955年,富布赖特奖学金让高居翰得到了前去日本京都大学的机会,跟从“京都派”汉学大家岛田修二郎学习;两年后,在斯德哥尔摩远东博物馆协助著名汉学家喜龙仁编写七卷本《中国绘画:大师与法则》的经历,继续帮他夯实了学术的较高起点1956年回到美国后,高居翰担任了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中国书画顾问,并从1965年开始长期执教于伯克利加州大学的艺术史系,直至1994年荣休高居翰的两本重要著作:《气势撼人:中国十七世纪绘画的自然与风格》和《画家生涯:传统中国画家的生活和工作》,出版时间相隔12年,分别是他受邀在哈佛大学“诺顿讲座”(ChalesEliotNorton)和哥伦比亚大学“班普顿讲座”(Bampton)演讲的结集。
世界名校大都有自己的学术纪念讲座,哈佛“诺顿讲座”取名自该校历史上的伟大学者查尔斯·埃利奥特-诺顿:1874年,受其表兄弟、哈佛大学第21任校长埃利奥特的邀请,诺顿在哈佛开设了名为“建筑与设计艺术史及其与文学的关系”课程,这被视为美国大学艺术教育的开始,“唤醒了人们对于美术作为人文教育至关重要部分的热爱,而不仅仅将之视为一个培养专家的领域”为了纪念他,哈佛自1925年起开设“诺顿诗歌教授”,2006年改名为“诺顿讲座”杨晓能介绍,这一讲座的主题是“诗歌”,包括语言、音乐、美术和建筑中的“所有诗性表达”,也就是最广义的“诗”每位受邀人将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做六场演讲,整理出版后大都成为其代表作品,如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音乐诗学六讲》、哲学家安伯托·艾柯的《悠游小说林》、小说家卡尔维诺的《新千年文学备忘录》、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的《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都来自他们于不同年代在这一著名讲座的演讲1979年,当时任教伯克利的高居翰获得“诺顿讲座”邀请,将他研究17世纪晚明清初中国绘画的学术成果公开发布并结集,《气势撼人》于是也成为他确立自己为中国艺术史界巨头之一的重量作品,被全美艺术学院联会选为1982年度最佳艺术史著作。
至于哥伦比亚“班普顿讲座”,其演讲主题选择更为宽广,除社会人文领域学者外,物理学家、数学家也曾在邀请之列1991年,高居翰在那里讲演了自己对于传统中国画家的生活和工作的研究,他将艺术史置放于社会史的框架中,再次向学界彰显了“让绘画通过画史进入历史”的学术方法而在“诺顿讲座”之前,他已经完成了关于中国晚期绘画史写作计划中的前两册:《隔江山色》和《江岸送别》第一册《隔江山色》讨论了元代绘画,主题包括画坛大家的风格更新,职业画家之外的文人绘画运动的出现以及历史和社会环境对于绘画的影响等在1978年出版的《江岸送别:明代初期与中期绘画》中,他则开始强调风格与外部环境,也即画家的社会经济地位和画风之间的联系高居翰在这本书中谈道,文人画的引领者大都承袭了董源-巨然传统,而职业画家们则偏向于李唐、马远以及其他宋代院派画家的风格他认为,业余文人画家倾向于取悦自己,而职业画家则较多取悦品位保守的官绅阶层,这在后来引申为吴派和浙派绘画的分界——他这种方法,被认为是来自西方艺术史界对文艺复兴以来艺术家和赞助人关系的研究模式,具有其独特角度和叙事分析,也让李成、戴进等从前较被忽视的画家重新进入绘画史的视野以高居翰自己写在中文序言中的一段话来看,《江岸送别》确是他学术生涯的重大转变。
他写道:“虽然多年来,我一直在开拓各种研究方法,想要让各种‘外因’——诸如理论、历史遗迹等中国文化中的其他面向——跟中国绘画的作品产生联系,但在当时,我毕竟还是罗樾指导下的学生,所以在研究的方法上,仍以画家的生平结合其画作题材,并考虑其风格作为根基至于风格的研究,则是探讨画家个人的风格,以及从较大的层面,来探讨各种风格传统或宗派的发展脉络,乃至于各个时代的风格断代等等,及至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在撰写《江岸送别》时,已经变得比较专注于其他问题,而不再像从前一样,只局限于上述那些问题而已……”但是,这本书也在美国的中国艺术史界引起了第一次大争论以方闻的学生班宗华为代表,包括苏立文等学者,都对高居翰将赞助人研究放入中国艺术史研究的方法提出了公开质疑和批评,尤其以班宗华较为严厉尹吉男向本刊介绍说:“在美国,中国艺术史领域的大家基本都是研究绘画史的,严格讲是晋唐以来、偏重宋以后的绘画中国文人画在世界上是比较奇特的景观,它这种超越现实、抒发个人性灵并不以写实为维度的价值观,和中国哲学特别是禅宗联系紧密,所以在西方成为一时的显学,形成很多不同的学派高居翰的著述《江岸送别》出版后,苏立文、班宗华等学者都出来写了书评,对他书中的观点提出异议。
后来,高居翰征得班宗华及另一位应邀参与辩论的学者罗浩(HowardRogers)同意,将三人来往的14封书信共同出版这些书评,让原来不同的学术声音浮出水面,变成美国的中国艺术史界公开的、系统的方法争论,其中两个较大的学派,可以说高居翰是一个代表性人物,方闻是另一个尹吉男认为,方闻等学者仍注重艺术品自身分析,比如通过题材、空间、手法、色彩关系、形式语言等来一层层分析其特质,寻找个性化的部分而高居翰,注重社会、政治和经济对艺术的影响,并不完全属于风格分析了早期他们确实都受到德国学派风格分析的熏陶和影响,往上可以追到巴尔霍夫、沃尔夫林,形成了北欧的一套传统,重视方法论但到高居翰这里,我认为他后来发生了变化,不单纯是风格分析他在写《画家生涯》的时候,更是特别强调市场、经济和画家的特殊关系尹吉男还提到一个有趣的现象:西方比较重要的美术史家,有好几位都是苏格兰裔,比如高居翰、柯律格,年轻一点的如研究石涛的乔迅,他们都比较重视社会环境对艺术产生的影响乔迅在谈论石涛的时候,就讨论到早期中国的现代性问题所以我个人觉得,在德国传统之外,他们几个和苏格兰的学术传统可能也有一定关系:苏格兰的一个传统是重视历史,另一个是重视哲学。
《溪岸图》的争论1999年对大都市藏画《溪岸图》的争论,在高居翰晚年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