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彝尊“醇雅说”之探讨.pdf
10页朱彝尊“醇雅说”之探讨朱彝尊,字锡鬯,号竹垞,行十,晚号小长芦钓鱼师,又号金风亭长,浙江秀水 人康熙十八年 (1679) 应博学鸿儒试,授检讨,充《明史》纂修官后入直南书 房,充日讲官,知起居住朱彝尊是清代初年著名的大学者、诗人,善作词,《清 史稿·朱彝尊》中评价他 : “当时王士祯工诗,汪琬工文,毛奇龄工考据,独彝 尊兼有众长”有清一代,词家众多,流派迭起,浙西常州双峰并峙作为浙西派的创始人,朱 彝尊“竹垞淳深, 独张南宋,抗颜《乌》、 《帽》”(王煜《清十一家词钞自序》 ); 高举“醇雅”这面理论大旗, 与好友汪森共集《词综》作为学词之范本, 斥淫哇, 抑豪放,崇雅正,偏清空,开创并奠定了浙西派的历史地位 朱庭珍《莜园诗话》 评价他“竹垞诗、古文皆成一家,兼精填词诗尤雄视一代,品在渔洋、荔裳、 愚山之上”赵翼《瓯北诗话》也说: “竹垞负海内重名,至今犹朱、王并称, 莫取轩轾” “王”指的是王士祯, 时人称之为“南朱北王”, 可见其在清初诗 词理论及创作领域举足轻重的地位朱彝尊一生创作了大量的诗与词,其中的《江湖载酒集》 、 《静志居琴趣》 、 《茶 烟阁体物集》、 《蕃锦集》等实为传世的经典之作。
尤为可贵的是,在他一生大 量的创作实践中则始终如一地贯彻着他所一向推崇的“醇雅”理论其同时代的 汪森,以及秀水的二李 ( 李良年、李符 ),平湖二沈 ( 沈暤日、沈岸登 ),后起的厉 鹗等人则终于在朱彝尊的基础之上将浙西派推向了全盛,成为康、乾时期词坛之 领袖一、朱彝尊“醇雅说”的界定“醇雅”作为一种较为传统的中国文学创作观,并非始于朱彝尊早在 《礼记·经 解》篇里就有了这样的说法孔子曰: ‘温柔敦厚,诗教也 ,, 其为人也, 温柔敦厚而不愚, 则深于诗者也 ’”,“温柔敦厚”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 组成部分, 其在指导诗词创作中的主要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正所谓“《关雎》 乐 而不淫,哀而不伤” (《论语·八佾篇》 ) ,压抑感情的过激表现,推崇有礼有度 有节制的表达是儒家传统的文学观再如《诗经》的大序中,关于“变风”写 道: “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可见 即使是“变风”,也是不能脱离“礼义”的约束的那么在具体的创作中如何才能贯彻这种“温柔敦厚”的“醇雅”之旨呢?宋人李 清照在其《词论》中便强调了高雅典重的作词之旨,而张炎的清空骚雅说更是说 得明白: “词要清空, 不要质实 ; 清空则古雅峭拔, 质实则凝涩晦昧。
”说姜夔的 《暗香》、《疏影》二词“不惟清空,又且骚雅”清人曹溶于词则力求雅正, 不主议论,不求淹博,所谓“议论便入鬼趣,淹博终成骨董在俪玉骈金者,向 称笨伯,而矜虫斗鹤者,未免伧父”认为“豪旷不冒苏辛,秽亵不落周柳者, 词之大家也” (《古今词话序》 ) 又曰“我奉古调归” (《题豹人溉堂诗集》 ) 、 “力将追雅颂” (《张超然过论诗》三首之一) 朱彝尊在词学上继承了前人的主张,远绍姜、张,近继二曹, 结合清初词坛创作 的实际情况,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填词最雅无过石帚 (《词综发凡》 ) 词莫善于姜夔 ( 《词综发凡》 )宋、 元诗人,无不兼工乐章者, 明之初亦然自李献吉论诗谓“唐以后书可勿读, 唐以后事可勿使”, 学者笃信其说, 见宋人诗集辄屏置不观 诗既屏置, 词亦在 所勿道 宜作者之日寥寥矣崇祯之季, 江左渐有工之者, 吾乡魏塘诸子和 之前辈曹学士子愿 (尔堪) 雄视其间,守其派者,无异豫章诗人之宗涪翁也(《柯 窝匏振稚堂词序》 )往者明三百祀,词学失传先生(曹溶 ) 搜辑南宋遗集,尊曾表而出之数十年来, 浙西填词者,家白石而户玉田, 春容大雅,风气之变,实由先生 ( 《静惕堂词序》) 。
可见,朱氏心中的“醇雅”之道是受二曹之影响的,主要推崇的还是宋代姜、 张 二人,那么如何学习姜、张呢? 予与同里李十九武曾论词于京师之南泉僧舍,谓小令宜师北宋,慢词宜师南宋 武会深然予言 ( 《鱼计庄词序》 ) 盖词以雅为尚 ( 《乐府雅词跋》 ) 念倚声虽小道,当其为之,必崇尔雅,斥淫哇(《静惕堂词序》 ) 世人言词,必称北宋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 至宋季而始极其变 (《词综发凡》 ) 窃谓南唐北宋,惟小令为工,若慢词,至南宋始极其变(《书东田词卷后》 ) 予尝持论,谓小令当法汴京以前,慢词则取诸南渡( 《水村琴趣序》 ) 至此, 朱彝尊已对其“醇雅”之说给出一个大体清晰的界定,即崇雅正,斥淫哇, 抑豪放,偏清空值得注意的是, 作为诗学家的朱彝尊, 其诗学观点的核心思想也一以贯之地表现 为“醇雅” 他崇奉唐诗而贬低宋诗, 称“学诗者以唐人为径, 此遵道而得周行 者也”(《王学士西征草序》 ),而批评“今之言诗者,每厌弃唐音,转入宋人之 流派,高者师法苏、 黄,下者乃效杨廷秀之体, 叫嚣以为奇, 俚鄙以为正”(《叶 李二使君合刻诗序》 ) ,其褒贬的标准即在于认为唐诗“中正而和平”(《刘介于 诗集序》 )即雅正,而宋诗叫嚣、俚鄙,有悖于雅正之道。
二、“醇雅说”在朱彝尊创作中的体现“醇雅”说作为一种诗词理论是如何指导实际创作的呢?对此朱彝尊也有相当的 论述他为孟彦林词作序时概括下列几点: 去《花庵》、《草堂》之陈言,不为所役; 俾滓窳涤濯,以孤技自拔于流俗; 绮靡矣而不戾乎情 ; 镂琢矣而不伤夫气 即吟诗作词要以情性为主, 表达求自然, 篇章求浑一, 句语求工炼, 这样才能最 终臻于醇雅清新之境下面结合朱彝尊一生中创作的大量诗词,试从五个方面来考察“醇雅”说在创作 实践中的体现1. 发乎性情,欣然自得此语出自《陈叟诗集序》,朱彝尊对陈叟诗评价曰: 诵其辞,莫不有欣然自得之趣,不为风格所限,盖言发乎中这里的“欣然自得”代表了朱彝尊在文学创作中的一种主张,即无论作诗赋词都 要“吟咏性情”(《曝书亭集·王先生言远诗序》 ) , 反对明以来之“斤斤权格律、 声调之高下, 使出于一 吾从其志将从唐人之志为志,吾持其心乃以唐人之心为 心,其于吾心性何与焉” (《曝书亭集·王先生言远诗序》)彝尊尝闻古之说诗者矣,其言曰: 诗,之也,志之所之也言其志谓之诗又曰: 诗者,人心之操也又曰 : 诗,持也 ; 自持其心也又曰 : 诗,性之符也 ; 盖必情动 乎中,不容已于言而后作。
这里所提到的“志”、 “心”、“性”都指的是人的精神世界 所谓“情动乎中, 不容已于言”就突出地强调了创作要自然流露的问题即只有“先缠绵悱恻于 中”,然后才能“畅吾意所欲言”( 《忆雪楼诗集·序》 ) ,而那些过于雕琢之作 则必丧元气吟咏情性,悉本自然”(《忆雪楼诗集·序》 ),“予每怪世之称 诗者,习乎唐,则谓唐以后书不必读, 心乎宋,则谓唐人不足师 一心专事规摹, 则发乎性情也浅” 他认为诗词创作不必拘泥于唐以来的清规戒律而应该顺着感 情自然喷涌,形式上自由多样,只要“情之挚者,诗未有不工者也”反之,如 果“过于规仿古人”或“随声逐影趋当世之好”,“己之性情”出不来, 诗词也 就写不好朱彝尊曾作有 《缙云杂诗十首》 ,描写了他在途经缙云时所见到的山水风物,诗 中洋溢着自然冲淡、平和清远的韵味试看其中两首: 朝闻谷口猿,暝宿崖上月夜久天风吹,西岩桂花发( 《西岩》 ) 连山积翠深,白石空林广落景不逢人,长歌自来往( 《忘归台》 )小诗带给人们的是一种“空山不见人”的山林之境,花木、 日月陪伴在诗人左右, 诗人在暝宿放歌之际与那世外桃源般的静穆与平和渐渐融为一体,在大自然的纯 净中寻求一种心灵上的归宿。
又如其五律体永嘉山水诗《返照》: 返照开寒峡,江城入翠微明霞飞不落, 独鸟去还归是处闻吹角, 高楼尚曝衣 山家多畏虎,应各掩柴扉全诗境界开阔, 然而心境却相当平和, 在永嘉傍晚时分的秋景之中细细体味自然 的和谐与美妙 尾句“山家多畏虎, 应各掩柴扉”, 将山民的最原始淳朴的生活 画卷直接展示在读者面前, 于静谧之中又蕴藏着无限的灵动诗融杜甫与王孟风 格于一炉,自成一格此诗题目取自杜甫诗题,首联两句分别从杜甫《返照》之 “返照开巫峡”、 《重题郑氏东亭》“华亭入翠微”两句化出,言词雅驯,又启 人联想颔联被林昌彝评为“浑成出于天籁”( 《海天琴思录》) , 意境深远悠然, 又有王、孟之风神朱彝尊在文学创作中主张“发乎性情”,反对一味地模拟古人, 指出了写诗作词 不仅在形式上要力求“句酌字斟,务归典雅”, 其在立意上更要清空高远, 语出 自然,发自内心,“欣然自得”之作才是高层次的“醇雅”之作在朱彝尊看来 “醇雅”不仅体现为诗词形式上的一种约束,更体现为立意的高雅与诚挚, 而其 浙西派后代继承者们思想枯寂, 逐渐走上了形式主义的道路则有违于朱氏之“欣 然自得”、“发乎性情”之初衷了2. 韵致深长,舒俊疏朗朱彝尊作词以性情为重, 常以委婉深挚为要。
时人评之曰“锡鬯情深” 然而值 得注意的是,朱彝尊那深挚的感情, 常常是以平缓疏朗的笔法淡出, 力求像张炎、 姜夔那样臻于“醇雅”、 “清空”之境, 以舒缓的节奏、疏朗的空间, 创造出看 似平淡而又韵致深长的意境 正所谓不染尘埃之垢, 不着色相之态,清婉而空灵 运笔重在回味感情而遗其外貌其妙处是“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 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秾挚的雅词,“以绵丽为尚,运意深远,用 笔幽邃”,其妙境若“天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追寻已远”试以朱氏的《卖花声·雨花台》为例来分析: 衰柳白门湾,湖打城还大长干接小长干歌板酒旗零落尽,剩有渔竿秋草六 朝寒,花雨空坛更无人处一凭栏燕子斜阳来又去,如此江山白门湾上,湖声清寂,渔钓衰柳,芳草飞燕,落日斜晖,相映成趣词人展示在 我们眼前的是一幅凄清冷落的图景然而,六朝金粉, 歌板酒旗又映照着心头残 留的繁华凭吊兴亡,感怀时事,怀恋故国,词人的感情固然是深沉而凝重的, 但出笔却平淡舒缓, 只把凭栏所见几竿渔钓、 数只燕子摄于笔下, 再以“如此江 山”轻轻一点作结,其个中滋味,实令人回味无穷,韵致悠长其立意之深,出 笔之轻,意象之淡, 使人似乎感到朱彝尊是在画面上以淡淡的墨迹营造了一片虚 空的天地,而读者只有在水光墨韵中去细细体味那份精致与绵绵情意了。
在朱彝 尊的笔下,“灯前泪滴,秋风长簟,暮雨空阶”; “醉咏新词,春雨梨花燕子 时”; “声声滴滴夜深闻,梦到江南烟水阔,小艇柴门”; “酒家疏雨杏花 天”; “垂杨老,东风不管,雨丝烟絮”(均见《曝集》 )不论是暮雨、疏雨还 是春雨,一切都在朦朦胧胧之中展示出一种诗化的自然之美朱彝尊这种舒缓疏朗、 韵致深长的创作风格也同他的一生坎坷崎岖、阅历丰富有 关他自叙平生说 : “空自南走羊城, 西穷雁塞,更东浮淄水一刺怀中磨灭尽, 回首风尘燕市” (《百字令·自题画像》 ) 朱彝尊出自秀水一个名门望族之家,其曾祖国祚曾官至明朝户部尚书,的确是显 赫一时然而,“君子之泽, 五世而斩” 明末社会的剧烈动荡以及满清入主中 原戏剧性地改变了他的命运,使他由抗清而至游幕, 东西南北, 寄人篱下 仕清 之后,一官再滴,荣辱并兼,最终归属田园,吟咏遣性在明清改朝换代的大动 荡时期走过了漫长的人生道路丰富的阅历与坎坷之际遇不仅磨砺了他的性格, 也使他创作的风格日趋含蓄、雅致,神光内敛,意韵深长如顺治二年 《夏墓荡二首》 之二中有“干戈静处见渔师,羡尔花源信所之岂意 叉鱼艇子集, 杀机不异锐头儿” 作者笔下的花源渔父竟充满了杀机。
而到了康 熙三十七年所作《水口》则云: 岸阔滩平漾白沙,船人出险鼓停挝为贪放溜风头坐,不觉蜻蜓上桨牙充满了危机的恶滩却从出险之后落笔平静祥和,一只轻盈的蜻蜓轻轻着落在桨牙 之上,一扫出险之紧张激烈,可谓余味不尽,意境全出,处处洋溢着诗情画意, 不禁令人联想到作者在历经抗清之惨烈与官场之险恶之后终于归于闲适的悠然 自得与平和宁静再如康熙三年 (1664) 冬至日登上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