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在山东作家高级研讨班上的.doc

  张炜在山东作家高级研讨班上的讲话   　　  （根据录音整理）　　在座的各位都是创作很有成就的青年作家，我与在座的各位交流不是太多，因此不知道话题应该从哪里讲本来我讲采取座谈的形式与大家一起交流因为在座的好多作家写得比我好，你们的好多作品我都看过了你们在阅读和写作的过程当中有很多的心得这些心得交流出来对我也收益好而我也可以就我的话题与大家进行交流但是领导说先叫我讲一会儿，然后再互动，那样也行　　我和在座的一样，大量时间都是读书和写作在座的可能好多是业余写作，我呢，近几年担任了作协主席之后有很多事情，很难坐下来象过去一样，二十天或是一个月藏在一个地方写东西，现在这种机会越来越少，但总体上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写作上，不断地阅读，写作，很自然地就会产生好多想法，思考一些问题这点和在座的也许都一样我把最近这段时间写作、思考，脑子里想过的一些问题讲出来和你们交流　　我谈的这种东西，在座的你们有的是写诗、写散文、写小说，不一定对口，我所讲的你们不一定是很愿意听，很快地对接的那些点，但是估且这样讲着，一会咱们再谈　　我这段时间呢一边阅读、写作，一边脑子里想一些问题最近我在上海一个研讨会上也讲了一点点，但是没有展开，今天我就展开讲一些。

　　一、什么是想象力，什么是想象力的本质　　一谈到想象力，很多搞理论、搞创作的同志就讲，我们中国作家缺失的东西很多，其中缺失最厉害的可能就是文学想象力这个说法我极其先赞同我们的文学作品、我们的刊物，包括我们自己的创作，就觉得想象力不够思想没有冲破牢笼，凝固在一些旧有的文学思路上作为我们山东作家，很可能这个问题更突出打开山东的刊物，你就会发现很多新面孔，老写法面孔可能是新的，但写法都比较老的，看起来基本千篇一律，从它的境界、人物、表达手法、作者所能运用的形式，包括写作姿态，变化也有，但是给人一种老旧、陈旧感，这里很重要的问题就是缺乏想象力我们的故事大致差不多，乡村的故事、城市的故事、学生的故事、知识分子的故事、爱情、苦难、现实生活，这些东西都是似曾相识包括我自己的作品，能给人强烈的辛酸刺激感的也很少，所以我们谈论想象力是可以理解但是到底什么是文学的想象力，我在阅读过程中想了很多，我们很容易将想象力混同于胡编乱造，比如大幅度的作品里面的角色的置换，身份的置换，荒诞不经的联进，把这些东西混同于想象力实际上它恰恰是我们的想象力衰退，萎缩的一个标志说胡编乱造很简单比如说一个人突然间变成了一条龙，或者一个人每天换掉一个头颅、换掉一个身体，所以象这一些大幅度的动作很容易。

一谈到想象力很容易想到卡夫卡的《变形记》，一个人早晨醒来，立刻变成一个大甲虫，一些很伟大的作家，现代主义作家和中国作家，写作很多文章，作为拥有巨大想象力的一个典型例子再比如中国的蒲松龄，写到狐狸变人，人与狐狸的那种对话，交往，还会想到中国的很多神话故事，象《孟姜女哭长城》、《白蛇传》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这种千奇百怪的想象很多很多，这个不能去否认它的想象力但是今天我们谈的是：到底什么是文学想象力的本质的部分所以如果我们仅仅是想通过大幅度的跳跃，变化，驾驭，泛滥地幻想，去从根本上去改变想象力萎缩的那么一种办法、途径，我觉得就会误入歧途所以我个人在写作上，我很少动用这种大幅度的所谓想象力动作，所以一方面谈想象力不够，一方面要防止出现自己走入这样的一个歧途你纵观一个作家，你就会发现当他的想象力极其丰富的时候，最活跃的那个年段里面，他的作品里面相反很少有那种大幅度的想象动用，当他的想象接近萎缩，他的创作力一点一点地慢慢地衰败的时候，他的作品里就出现了大量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很吸引你眼睛的那样一种设计那是很容易的所以我们就看到一个问题，想象力无非就是焕发你生命的极大的力量，这里面有创造力、还原力，只有依靠它，你的想象力才找到真正的本质的原理。

想象力更多的是表现在一些细节，局部，表现在细枝末节想象力表现在内节奏，而不是外节奏一个作品，我们可以写得外节奏很快，比如一些武打小说，他的外节奏是很快的一些评说，近似于曲艺部分，他的外节奏是很快的，从甲地到乙地，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这一类的变化很快可是一些纯文学作品，更高的文学作品，他的外部节奏也许是很慢，也许他写了四十多万字，一个人，仅仅是一天的时间，他没有发生过多的故事情节，可是内在的节奏给你的艺术刺激是极期频繁的、极其强烈的，所以我们看到一些杰出的作品，它往往外节奏并不快，但是内节奏非常很快的比如格林写的好多作品，他有时候就写一个很平常的比如说婚外恋的故事，这些故事写得很老套，在里面进行得也很缓慢，写一个人，他是一个宗教人士，在海关工作，后来他就爱上了一个人，他俩就越轨了，最后他面对自己的家人很痛苦，最后不能够自拔，就自杀掉了你们看到这个地方就会想，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千奇百怪的第三者插足，婚外恋，那些三角四角恋爱已经是写得很乱很滥的故事，不可能吸引你，可是你读了之后，就没有这种感觉，格林在写一个人他的内心有宗教感之后，他面对着相同的婚外恋事件，他内心的波澜，他激起的回想，是其它的人绝不相同的。

所以你在细部方面，你会体会到很多不同奇异的风景但是在外部看来，他是一个大同小异的故事，甚至是一个并不出色的故事他内在的节奏是极期频繁的，变化的，是好的文学作品那你再看一些广义的文学作品，象金庸的作品，严格地讲它属于曲艺创造，广义地讲，它属于文学作品金庸的作品外节奏是很快的，它不停地发生一些事情，可是它内在的展现的细部，人生的细部、语言的细部，小说的场景是非常缓慢、老旧的，给不了多少刺激那么如果想象力，讲真正意义上的的想象力，是展现在细部，它是通过语言去完成，它善于写那些非常陌生的角落和场景的时候，他写到这些地方的时候，他调动起非同一般的人生经验，人生阅历，用他生命的力量，作为推进剂，作为催化剂，去化解局部的生命的隐力，去借于一种非常独特的表达比如我们写到这两个人，他们在极特殊的情况下相逢，化了那么你写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你就要运用你自己独特的语言，他们对我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从角色到细历都不一样，那么你写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你就要运用自己独特的语言，把这个陌生的人的那个独特的时刻，不同于所有人的心理活动、举止，用白描的手法，或其它的手法，非常精确、精准地表达出来这个表达的过程，是最需要想象力的，因为在生活当中，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一定的阅历，人生的经历，交往的能力，你稍微对一个陌生的角落和情节，在描写上有一点点失去分寸，不精准、不真实，我们就觉得这个地方写得不好，它不能够说服我们。

把陌生的东西写成极大的可信力，说服力，才会产生艺术的极大打击力运用生命的力量冲破一切表达的障碍，靠你的想象，强烈地去刺激读者，用艺术的打击力、说服力去左右读者这种力量就是想象力以在这里我把想象力和那些大幅度的所谓胡编乱造，大幅度的幻想作为一个区别那有的人可能讲：“照你这样的讲，大幅度的编造，象一个人变成什么东西，那些古怪的，千奇百怪的描写，象卡夫卡的人变甲虫，象马尔克斯的一个女孩晒衣服的时候飞上天空去，象神父喝了一杯巧克力就能跳离地一尺或是一米，那就不是想象力吗？”它是想象力，但是它是想象力里面最容易做到的表层和外壳的部分，而不是它本质的部分为什么这样的讲？你的思维是活跃的，你在一秒钟内就能想象出好多好多这一类的情节，你在一分钟内的创造里面，你就会随手编造出很多这样的情节，看来它是不难的，想象是如此的容易，所以这不是想象的本质你会想问一个问题，卡夫卡，他大幅度的想象力动作，一个人早晨起来变成甲虫，他要为这种大幅度的动作，卡夫卡要付出多少劳动，他调动了他全部的在西方的生活经验、人生阅历、艺术手段，个人的个性的力量，他用这些细部来填补来弥补这种大幅度的想象动作，把它变得可信了、完整了、饱满了。

他必然要做的不是一个甲虫突然醒起来，而是要为了他这一个巨大的想象的现象的表证，做出巨大的牺牲他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以什么做代价？以想象力作代价，以耗费他巨大的不可思议的想象的劳动做代价所以现在一个想象力萎缩的作家，他会去大幅度地造成一个想象的外壳的表证，他内部的真正需要的想象力，用严密的语言去完成这些细部、细节，要能把极其陌生和不平常的东西，变成极其可信、平常，叫你忘记了这种虚假、明显的谬误的遮盖力和创造力，他生出了这个你看，所有的想象力萎缩的作家，他的创作走到了最后就变成了胡编乱造了就是说只有这一种大幅度的动作和外壳，缺乏了你需要创造力的那一部分细节的构勒和表达，没有语言的能力，没有进入细节，没有严密的细节，没有严密的语言，没有那种能力了，这不是想象力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简单的概括，想象力就是语言，语言就是一切，语言即是表达想象力和实现想象力的唯一的途径也是最后的表达，就是一切都体现在语言上，局限一个杰出的作家的语言上，个性、细致、精足、不可移动，每一个标点，每一个词汇都不可移动，极期的简洁，极其的有魅力，带着你全部的写作者的生命的信息、气息、状态，它是这一系列的东西的完美流畅的组成，它整个的这个过程，叫想象力。

所以把这个问题理清有时候也很困难，需要有一定的写作经验的人来体会我这番话你回忆一下自己的写作，当你为想象力而困惑时候，比如写诗、写散文、写小说，最难做到的那一部分很可能涉及到想象力的本质因为它太难得了，想象力很难求，如果那么简单的就实现了想象力的飞跃，实现了你的那种能力，那么你的这种想象力可能就是虚假的当明白了这个之后，你就会非常谨慎地对待自己情节的设定，角色的设定，以及特别是在创作当中一些大幅度的动作，可得小心如果你有本事，把一个人写得突然长出了三头六臂在天空飞翔，因为我们知道一个人不可能在天空飞翔，你让一个人飞上了天空，你想一下你需要调动多少智慧，你需要要运用多么高超的手段去征服别人，说服别人这种说服的能力，实现的过程就是想象力所以马尔克斯谈他的创作体会时我特别理解，他说：他的《百年孤独》里面有个小女孩，他在写的过程中就设定了一定要这个小女孩飞上天空，他最后的结局就是消失在天空他在写作的过程中当中发现难度很大，《百年孤独》很长的一段写过去了，这个女孩还是没有飞上天空，可是在他内心，他设定的时候，他固执地要这个女孩飞上天空，她飞不到天空上去，他想象力中最容易做到的那一部分已经设定了，怎么叫她飞上天空，他完成不了了。

他不能说服读者，他知道，不能说服自己他冥思苦想，用了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才让这人女孩子升上了天空他的语言表达到了一定的火候的时候，他叫这个女孩晒床单，床单叫风一刮，在这种情景、色彩、隐喻、气氛等等等等，他的想象力经过完整的组合、衔接之后，这个女孩上天了设定一个上天很容易，但是真正把她送上天空，依靠想象力所以我一再地强调：平凡的生活，非常需要想象力你比如说我们的邻里、大娘、知识分子、课堂，比如说描写我在这里讲课，这些是极需要想象力的，为什么？因为你写的这些东西，都是大家最熟悉的，你要对别人产生了吸引力，说服力，你要付出的劳动更多，你在语言和细部和细节上，你不知要使用多少脑细胞，你要去研究，产生奇异的想象，去制造出那些细节，制造出极其特殊的语言，它有陌生感，它有创造性而这些看起来又不影响你真实的生活，真实的人物，它需要想象力因此一些拥有巨大想象力的作家，他不是卡夫卡，不是马尔克斯而是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作家和现实主义作家，比如雨果，托尔斯泰，很有想象力，有巨大的想象力，因为他们的写的东西，看起来更具有平易、平凡和现实，他的作品靠什么，就是靠他的局部的严密，靠他的民族语言的特质，靠他的生命力、个性，去把这些平凡的、呆板的平面敲碎，叫你进入不能够解脱的细节的粘稠性和吸引力，所以他具有想象力。

他们的想象力太巨大了，你绕不开，回避不了，所以把我们二十一、二十一的世纪作家逼迫得另避其径，不得不做出一些大幅度的动作，为了完成这个大幅度的动作，需要做出大量的弥补和牺牲所以谈想象力，你从这个角度去分析，你就会明白很多东西那么十九世纪的一些伟大的作家，象莎士比亚、但丁，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