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论蒋士铨《临川梦》中梦的三个层次.docx
10页论蒋士铨《临川梦》中“梦”的三个层次 王丽Summary:蒋士铨《临川梦》传奇中以“梦”命名的关目占全剧近一半的篇幅,就剧情发展来看,《临川梦》在梦中达到高潮,又在梦中结束全剧;从命名来看,整部戏冠以“临川梦”之名,而非“汤显祖”或“汤显祖传”,不难看出其落脚点正在于“梦”字本文认为《临川梦》中“梦”包含了三个层次:隐喻了主人公汤显祖如梦的一生;展现了汤显祖寄情于梦,将人生的思索与感受熔铸在“临川四梦”之中的创作过程;同时蒋士铨借汤显祖和“临川四梦”之题来表现自己的情理观和人生观Key:蒋士铨《临川梦》梦蒋士铨(1725——1785),字心余,号藏园,又号清容居士,江西铅山人作为清代乾隆时期著名的史学家、戏曲家和文学家,蒋士铨在诗、词、文、戏曲方面均有很高的成就在戏曲方面,他是继“南洪北孔”之后最重要的一位戏曲家,据现今所知,蒋士铨著有传奇、杂剧十六种,而以《红雪楼九种》为最著,而九种曲中,又以《临川梦》为代表该剧以汤显祖的主要事迹为题材,对汤显祖敢于蔑视权贵、保持高风亮节的品行作了热情歌颂近人吴梅《霜厓曲跋》云:“此《临川梦》,盖谱汤若士事,九种之巨擎[1]在我国戏曲史上,大凡有名的剧作家大多描写过梦境。
历代戏曲剧目中,以梦入戏或以梦名戏者比比皆是明代戏曲大家汤显祖所作之《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均以梦入戏,合称“临川四梦”,对后世的戏曲创作影响极大蒋士铨作为汤显祖立身行事的追随者及临川派的“逐梦人”,用《临川梦》的创作实践表达了对乡贤汤显祖人品气节的敬仰以及对临川派戏曲风格的传承《临川梦》传奇分上、下两卷共二十出,其中以“梦”命名的有《谱梦》《想梦》《改梦》《殉梦》《续梦》《访梦》《集梦》《说梦》《了梦》共九出,占了全剧近一半的篇幅;就剧情发展来看,《临川梦》在梦中达到高潮,又在梦中结束全剧;从命名来看,整部戏冠以“临川梦”之名,而非“汤显祖”或“汤显祖传”,不难看出其落脚点正在于“梦”字因而,对于该剧的理解,首先就是对于剧中“梦”这一概念的理解在《临川梦》中,蒋士铨采用独具匠心的艺术构思和表现手法,赋予了“梦”极其丰富的内涵笔者通过对《临川梦》这一戏曲文本阅读思考,认为在该剧中蒋士铨为我们展现了或显或隐的三个层次的“梦”,本文试图通过对《临川梦》中“梦”的三个层次的阐释,加深对这一戏曲文本的理解,同时更好地认识蒋士铨的创作旨意和创作心态一、浮生若梦蒋士铨《临川梦自序》云:“呜呼!临川一生大节,不迩权贵,递为执政所抑。
一官潦倒,里居二十年,白首事亲,哀毁而卒,是忠孝完人也……乃杂采各书及《玉茗集》中所载种种情事,谱为《临川梦》一剧,描绘先生人品,现身场上,庶几痴人不以先生为词人也歟!”[2]蒋士铨借《临川梦》为汤显祖立传扬名的意图十分明显,因而《临川梦》中“梦”的第一个层面就是将汤显祖人品事迹现身场上,力图展现汤显祖历尽沉浮悲剧性的一生《临川梦》自明万历五年(1577)汤显祖赴京参加会试写起,一直写到他的晚年,以史笔勾勒出汤显祖“才大难为用”的一生:二十八岁,首辅张居正以状元为诱饵,企图将其罗致门下,作为其子进士及第的陪衬,他断然加以拒绝,并绝意应试(《拒弋》);事隔六年,直至张居正死后,他才考中进士,但因不肯依附当朝宰相张四维、申时行,被弃置闲曹,任南京太常寺博士(《想梦》);四十二岁因上疏《论辅臣科臣疏》抨击辅臣申时行、许国,吏科杨文举、礼科胡汝宁等,被贬为广东徐闻县典史期间,他在徐闻创贵生书院,移风易俗,受到当地士子和乡民的拥戴(《抗疏》《送尉》);不久改任浙江遂昌县令,灭虎纵囚,颇有善政(《宦成》);后辞官家居二十余年,白首事亲,终其余生(《花庆》)在具体的创作构思中,为了增强剧中人物事件的历史真实性,蒋士铨在对汤显祖的形象进行塑造时,许多重要关目和细节描写,不仅有史实为基础,还善于化用剧中人物的原作,使其更符合史实。
如《送尉》出写汤显祖离开徐闻,与秀才们告别时讲的一段训诲,剧中宾白几乎全部化用汤显祖《贵生书院说》原文和钱谦益《遂昌汤显祖小传》中的记载在《花庆》出中,汤显祖给李三才的复信,与汤显祖《答淮抚李公五十韵》序中所记:“公家本关中,身依辇下与大名魏公允贞、长垣李公化龙皆予奉常时永夕之好……某奉戊戌计归,别公秣陵城外,于今七稔驰使来迎,雅意殊厚独愧身与公等比肩事主,老而为客,亦非予所能也[3]所引文字也几乎完全一致除了以史笔写实外,蒋士铨还采用虚笔来凸显“人生如梦”这一主题剧中《访梦》一出,俞二姑鬼魂寻访汤显祖所经之途,无疑是对汤显祖宦海沉浮的一生的一次集中展示蒋氏采用浪漫主义的手法,通过俞二姑的鬼魂对汤显祖的寻访,让俞二姑鸟瞰了汤显祖一生的宦程:她先到南京太常寺衙门,又去广东徐闻,途经梅关,听“古佛”言,知汤已升浙江遂昌宰宦并弃官归里;于是打回头,经南安,瞻仰了杜丽娘的“葬地”梅花观,乃直往临川而去这一回环曲折的行程,正与汤显祖宦海浮沉的官程相等十多年的宦海沉浮只不过是梦中的一瞬,蒋士铨用这个细节对汤显祖如梦的一生进行了巧妙的揭示宦海浮沉而终归故里,满腹才学而空付曲词,汤显祖以“临川四梦”敷演出几个如梦的人生,而蒋士铨又以《临川梦》展现出汤显祖一生的梦境,寄寓了剧作家人生如梦的慨叹。
金圣叹批评《西厢记》惊梦一出时认为,大凡热衷于以梦幻象征人生的作家,多半是十分清醒的“至人”一般的人“实在梦中,而不以为梦;所有幻化,皆据为实”只有梦醒之后,才能认识到“天地,梦境也;众生,梦魂也[4]通过对汤显祖一生的描绘,既表现了主人公对黑暗现实的愤懑,也表现了找不到出路的迷茫和梦醒后内心的巨大痛苦,这在客观上使得剧中汤显祖这一形象在身负“忠孝完人”的道德榜样之外,兼具了一种悲剧性的感人力量二、以情寄梦虽然蒋士铨在谈论自己创作此剧的动机时说,他写作此剧是为了改变汤显祖在人们心目中的词人形象,还其真实面目然而,他赋予这部作品的内涵,远远超出了一部纪传式剧作所能够承受的负荷,将此剧命名为“临川梦”而非“汤显祖传”也正说明了这一点要为汤显祖立传,就不能忽略汤显祖戏曲艺术上的成就,只有将仕宦经历与文学创作合观时,才能真正触摸到汤显祖思想的精髓关于汤显祖创作“临川四梦”的原因,蒋士铨在《临川梦自序》中作了很好的揭示:“题《牡丹亭》曰:‘梦中之情,何必非真?题《紫钗》曰:‘人生荣困,生死何常,为欢苦不足,当奈何题《邯郸》曰:‘岸谷沧桑,亦岂常醒之物耶?概云如梦,醒复何存题《南柯》曰:‘人处六道中,嚬笑不可失也。
梦了为觉,情了为佛,境有广狭、力有强劣而已呜呼!其视古今四海,一枕蚁穴耳在梦言梦,他何计焉[5]汤显祖怀抱着经世济时的理想,有着卓越的才华,但他所处的时代宰官弄权,他却不肯攀附权贵,遂至长期屈沉下僚,理想和才华得不到施展,于是把一腔愤懑,发为词曲在蒋士铨看来,经历着如梦人生的汤显祖,其创作“临川四梦”不过是在梦言梦,汤显祖是把自己对人生的思索与感受熔铸在《临川四梦》的创作之中的《临川梦》形象地展现了汤显祖创作“临川四梦”的过程:第三出《讲梦》写创作《牡丹亭》,第五出《改梦》写改《紫箫记》为《紫钗记》,第十三出《续梦》写续撰《邯郸记》《南柯记》二梦这些关目情节的设计重点在于揭示汤显祖“以情寄梦”的创作心态:第三出《谱梦》中,汤显祖在创作《牡丹亭》时说:“我汤显祖自丁丑拒绝权门,归来六载,不复入京会试总因眼中认定富贵一时,名节千古八个字儿,所以义命自安,怨尤俱泯但情怀万种,文字难传,只得借此填词写吾幽意”[6]点明了其仕途蹭蹬,寄情于曲创作的心理而汤显祖与夫人研讨《牡丹亭》的桥段,蒋士铨借用汤显祖《牡丹亭题词》中“凡人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死,死而不复可生者,皆非情之至者。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乎?”[7]的原话,相当生动地表现了汤显祖借传奇鼓吹“情至”的反传统观念的精神,以及他对“情至”的深刻涵意的理解《改梦》出开场“引子”云:“乾坤何处寄情怀,把旧曲从容删改”[8],依旧点明了以情寄梦这层意思《续梦》出,汤显祖在写作《南柯记》和《邯郸记》的过程中对仕宦心理进行了一番反思:“我想士当穷苦无聊之际,说到出将入相,未尝不怃然太息,妄想庶几一遇及其已得之后,饱餐浓腥,迫束形势,说到神仙境界,又未尝不欣然而叹羡之[9]继而联想到自己,“两梦俱已脱稿,咳!汤若士,汤若士,你自己的梦,几时醒哪!”[10]《集梦》出借《南柯记》中淳于棼之口说:“想他借我们的酒杯,浇他自家的垒块[11]这些话正道出了汤显祖从事戏曲创作时的怀抱和心境在《临川梦》中,蒋士铨塑造了一个把自己人生感受熔铸在“临川四梦”之中,同时也在“临川四梦”的创作中获得情感的寄托以及对社会人生的更深层次的体悟的汤显祖形象以梦幻象征人生引入戏曲创作,不仅是给了剧作家一个“人生如梦”的简单结论,更重要的是,它促使人们从一个全新的方位和角度——与生活保持一定距离的哲理层次来俯视社会人生超越世俗生活的种种局限,作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力求探寻人生更深一层的价值和意义。
有大悲生于其心,即有至理出乎其笔也”[12],与其入梦享受执着的快乐,不如出梦品尝清醒的痛苦《临川梦》中“梦”的第二个层面,蒋士铨力图披示“临川四梦”的核心——梦——的本意,以体味汤显祖的人生思考,同时也为汤显祖这一形象注入了哲理层面的内涵三、以梦写梦钱静方《汤临川四梦传奇考》云:“清容先生秉性峭直,不苟随时,由进士官编修,以刚介为和珅所抑,留京师八年,无所遇,以母老乞归其才其遇,无一不与临川相类,因为《临川梦》传奇以自况焉……嗟乎!人才寡合,今古同悲清容之写临川,实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宜其异曲同工也[13]蒋士铨所作《临川梦》深层用意是以戏论戏,剧中集中体现了蒋士铨的情理观和人生观蒋士铨借题说法,以梦写梦,将自己对社会的体验和感受熔铸在汤显祖的生平和“临川四梦”之中创作出《临川梦》,即是本文所要阐释的《临川梦》中“梦”的第三个层面如前所述,在《临川梦》中,蒋士铨创造性地再现了汤显祖创作“临川四梦”的过程,在这些关目中,我们固然可以看到其对汤显祖“至情观”的继承,然而我们能更加明显地感受到蒋氏实是借汤显祖之口,阐发自己的情理观和人生观通过两支【金络索】,蒋士铨涵括了杜丽娘因想生梦、因梦生爱、因爱而死、又因爱而生的至情和柳生睹画思人、见魂生恋的痴情,对汤显祖剧作的主题亦把握得十分精准。
但是他对杜丽娘“至情”的肯定,并不代表他由此放弃了自己一以贯之的名教观念情将万物羁,情把三涂系,小雅离骚,结就情天地……这丽娘与柳生,是夫妻恋爱之情,那杜老与夫人,是儿女哀痛之情,就是腐儒、石姑,亦有趋炎附势之情,推而至于盗贼虫蚁,无不各有贪嗔痴爱之情惟有忠臣孝子,义夫节妇,能得其情之正耳!”[14]在这里,蒋士铨借汤显祖之口主张以“情”总揽天地万物,并把“情”涂抹上鲜明的伦理色彩,这无疑是蒋士铨自己的创造吴梅说:“余尝谓传奇中情词赠答,数见不鲜,其能扫尽踰墙窥穴之陋习,而出以正大者,惟藏园而己[15]蒋士铨曾明确提出:“天下之治乱,国之兴衰,莫不起于匹夫匹妇之心,莫不成于其耳目之所感触,感之善则善,感之恶则恶,感之正则正,感之邪则邪感之既久,则风俗成而国政亦因之焉故欲善国政,莫如先善风欲;欲善风欲,莫如先善曲本者[16]这段话是他的戏曲美学思想的纲领在《临川梦》中,蒋士铨别具匠心地塑造了俞二姑这一女性读者形象,她读《牡丹亭》结想成梦,以致殒身,死后其芳魂又循迹寻访,追踪而至玉茗堂,被剧中汤显祖引为“天涯知己”[17]然而,俞氏将柳杜间的男女之爱理解为屈原式的美人香草之喻;将“杜女痴情,至死不变”[18]认为是汤氏借以自况,寄托对君王的忠诚,无疑是在“正情观”的支配下对汤显祖的误读。
在另一出《改梦》中,蒋士铨借剧中汤显祖之口将杜丽娘与霍小玉做了比较,并以为“霍小玉这妮子,始以堕钗结缘,终以卖钗成病比杜丽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