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品文的审美价值及其在晚明的发展.doc
10页小品文的审美价值及其在晚明的发展 内容提要 晚明学者借用佛教中“小品”一词命名篇幅短小的艺术性散文,他们不仅在小品文的创作上取得了杰出成就,将其发展为与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相提并论的明代文学成就的标志,且总结出小品文与正统文学在写作动机上的“一饷之欢”与“千秋之志”的区别,在创作目的上“自娱娱人”与“明教载道”的不同,并指出其小中见大、寸瑜胜尺瑕的审美特点 关键词 小品;晚明;审美;娱乐 “小品”一词本是佛教用语,是相对于“大品”而言的佛教中的“大品”指的是整部的佛经,“小品”则是指节略本的佛经今人在对“小品”一词渊源解释时,多引《世说新语》中的一段话及刘孝标注:“殷中军读《小品》,《释氏辨空经》,有详者焉,有略者焉详者为《大品》,略者为《小品》下二百签,皆是精微,世之幽滞尝欲与支道林辩之,竟不得今《小品》犹存[1](P229)其实,与殷浩(即殷中军)为物外交的东晋高僧支遁(314-366,俗姓关,名道林,陈留人)对此有更明确的解释,他在《大小品对比要钞序》中对此作过说明:“盖闻出小品者,道士也尝游外域,岁数悠曩,未见典载,而不详其姓名矣尝闻先学共传云:佛去世后,从大品之中,钞出小品,世传其人,唯目之以淳德,验之以事应,明其至到而已,亦莫测其由也。
[2](P73)又说:“惟昔闻之曰:夫大小品者,出于本品本品之文,有六十万言……是以先哲出经,以胡为本,小品虽钞,以大为宗[2](P75)支遁的《大小品对比要钞》已佚,只留序其中大品所指为《放光般若经》,小品所指为《道行般若经》,二者详略不同,支遁主要是比较两经,对大、小品经之区别,尤其是对“徒有天然之才,渊识邈世,而未见大品,览其源流,明其理统,而欲寄怀小品,率意造义,欲寄其分,得标显自然,希邈常流,徒尚名宾而竭其才思,玄格圣言,趣悦群情,而乖本违宗”[2](P75)的小品,进行“推考异同,验其虚实,寻流穷源”[2](P75)的工作他一方面说明了小品与大品之别在于长短、详略不同,“文约谓之小,文殷谓之大,顺常之为通,因变之为@(1)氵舞,守数之为得,领统之为失”,[2](P73)另一方面也指出大、小品在引宗取义作法上的不同:“小品引宗,时有诸异,或辞例事同,而不乖旨归;或取其初要,废其后致;或筌次事宗,倒其首尾;或散在群品,略撮玄要……大品事数甚众,而辞旷浩衍,本欲推求本宗,明验事旨,而用思甚多劳,审功又寡,且稽验废事,不覆速急[2](P75-76)可贵的是,他还说明了大、小品各有其优缺点:“大品辞茂事广,喻引宏奥,虽穷理有外,终于玄同……小品者,参引王统,简领群目,筌域事数,标判由宗,以为小品,而辞喻清约,运旨。
然其往往明宗而标其会,致使宏统有所,于理无损,自非至精,敦其明矣[2](P74)正因为佛经小品相对于大品而言简洁约略,颂读理解与解释也相对容易,所以颇受一些好佛而又不专事佛的文人喜爱,而简约易懂的特点也正是后来小品文的特色 把篇幅短小的艺术性散文称为“小品文”始于明中叶当时一些士人以“小品”来命名前人和自己的文集,如王纳谏选编苏轼的《苏长公小品》和《古今小品》、朱国桢的《涌幢小品》、潘之恒的《鸾啸小品》、田艺衡的《煮泉小品》、王思任的《谑庵文饭小品》、陈继儒的《晚香堂小品》、陈仁锡的《无梦园集小品》、王时驭的《绿天馆小品》及陆云龙《翠娱阁评选十六家小品》、卫泳所编《古文小品冰雪携》、《国表小品》、《闲情小品》等 明人也有把小品文字称为“小文”、“小题”的小文”一词出现于汉魏,原意有二:一指烦琐细密的法令,如:“其于为民除害,安元元而已,亡拘于小文[3](卷78)二指短篇文章,如:“昔丁敬礼常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4](P539)汤显祖常把自己的心得小品称为“小文”:“常自恨不得馆阁典制著记,余皆小文,因自颓废……时为小文,用以自嬉……故时有小文,辄不自惜,多随手散去,在者固不足行也。
[5](P1365)小题文是唐至明清科举考试题目之一种,当时以《四书》文句命题的称作小题,以《五经》文句命题的称作大题乡试、会试每出大题,平日小考则以小题居多吴应箕认为小题“多截断章句,谓可以见人仓卒之智,即以使雷同假托者技穷于无所施[6](《〈四书小题文〉选序》)正因为小题文出题断章取义,易于作者的应变发挥,展示创造性,故唐以来的小题文中不乏精彩之作小题文较大题文短小易解、形式较活、具有一定艺术性,类似小品文,故明人也以“小品”来命名小题文集王思任等小品名家均对当时精彩的“小题文”给予高度评价王思任说:“汉之赋,唐之诗,宋元之词,明之小题,皆精思所独到者,必传之技也[7](《吴观察宦稿小题叙》)在他看来,明代文人士大夫文学创作中能够与古人媲美的正是“奇怪纵横,才情风韵,无所不极其微”[7](《熊公远雪堂集序》)的小题文他对小题文特点的概括,用在小品文上也很贴切:“文章有二字诀:曰轻、曰活[7](《张郡公〈减斋近稿〉序》)晚明学者对小题文之文学价值也有认识,陈继儒《〈盛明小题选〉序》说:“夫文章如地脉,大势飞跃,沙交水织然其融结之极妙,在到头一窍譬如腹背虽大,而神明所尸不敌心目,心与目仅寸许耳,此文之喻也。
故庖之刀,僚之丸,聂隐娘、徐夫人之匕首张,僧繇点龙以睛,顾长康增颊以毛,皆在微细毫芒间耳极之须弥,纳于一芥,虚空生于一沤,龙藏指甲,蜗立国土,微火可以焚邓林,寸肤可以雨天下,穷极变化,非至细之倪哉知此道者,惟吾友佐之佐之于奇书无所不读,才隽而识高,采博而鉴细,此集虽小题,皆透入神窍,譬之古明师,其张子微、吴景鸾其人乎?若以拟唐人诗家,即严沧浪所谓法眼、道眼、天眼,孰能加吾佐之也?”[8](上P272)可见小题文与小品文具有共同优点,即所谓“微火可以焚邓林,寸肤可以雨天下”的小中见大、寸瑜胜尺瑕的审美特点 万历到明末的晚明时期,是明代小品文发展之全盛期,也是古典小品文创作走向繁荣并取得杰出成就的时期正是此时,小品文成为代表了一个时代特色的自觉文体从这点看,王思任所以为的明代小品能与汉赋、唐诗、宋元之词并列为晚明人所独传之技的观点并不过分,从其独有的审美趣味与杰出成就来说,的确可看作与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并驾齐驱的明代文学成就的标志 虽说先秦诸子、《说苑》、《新序》、《新论》、《春秋繁露》、《论衡》及唐宋古文中一些精彩的短篇确实都是一些“小品”文章,但与晚明小品文却有本质的不同。
上述文章尽管短小精悍、叙述描写上也不乏艺术性,但其写作之最终目的不是供人娱乐的,而是道德教化,其价值也在于寓教于乐明初与中叶的小品文仍具有这样的特点,到了晚明,小品文有了特殊的目的,即:自娱和娱人,即纯粹的审美娱乐功能,历代不被正统文学看中的小品文在晚明具有了特有的审美价值——娱乐性 小品文的艺术价值在近、现代被不少作家和美学家更深刻地挖掘出来叶圣陶把小品文看成是与教科书、讲义体式的说理文不同的一种生动、有趣、能与读者达到情感与理智交流的“艺术性”文体他认为,讲义体文章在内容上“无非人生经验的公式化跟化石化;把人的感情赶到露不得嘴脸的角落里去,只是板起一副似乎理智的面孔,告诉人家一些好像同人家全不相干的事”[9](P31)“讲义跟教科书的那种体裁给予人的影响,第一是引起厌倦;第二,无论讲的什么,总使人有一种毫不亲切的感觉,仿佛是生活以外的事情[9](P33)因而“精粹的小品文是一个极端,好比最深色;讲义体中间的尤其坏的是另一个极端,好比最淡色在这两极端之间的就只有程度的差异,越接近小品文的越是文学,越远于小品文的越不是文学”[9](P35)林语堂把文章分为小品文与学理文:“大体上,小品文闲适,学理文庄严;小品文下笔随意,学理文起伏分明;小品文不妨夹入遐想及常谈琐碎,学理文则为题材所限,不敢越雷池一步。
[10]正因为小品文没有雷池的限制,可以达到自由无限的想象空间 最精彩地对小品文与正统诗文的特点进行概括的是朱光潜先生他在《论小品文——给〈天地人〉编辑者徐先生的公开信》中说: 我常觉得文章只有三种,最上乘的是自言自语,其次是向一个人说话,再其次是向许多人说话第一种包含诗和大部分文学,它自然也有听众,但是作者用意第一是要发泄自己心中所不能发泄的,这就是劳伦斯所说的“为我自己而艺术”这一类的文章永远是真诚朴素的第二种包含书信和对话,这是向知心的朋友说的话,你知道我,我知道你,用不着客气,也用不着装腔作势,像法文中一个成语所说的“在咱们俩中间”(entrenous)这一类的文章的好处是家常而亲切第三种包含一切公文讲义宣言以至于《治安策》《贾谊论》之类,作者的用意第一是劝服别人,甚至于在别人面前卖弄自己他原来要向一切人说话,结果是向虚空说话,没有一个听者觉得话是向他自己说的这一类的文章有时虽然也有它的实用,但是很难使人得到心灵默契的乐趣[11](P425-426) 属于朱先生最喜欢的小品文,是那种写作、阅读均为少数人的纯文学作品与一般学者均能写却没人爱读的公文讲义之间的过渡作品,它因为既没有第一类作品那样的对文学素养、创作天才的要求,使人望而却步;也不像第三种作品那样板着面孔给他人讲大道理、不能随心所欲吐露真言,使人非迫不得已不屑问津,因而是作者最能发挥才能、最易投入情感的文章。
且由于它大多是一些随感、书信、日记、题跋等私人性的东西,不须承担文学艺术水准或社会教化等责任,往往是最真实、最自由和最易写出水平的 晚明小品文值得重视的重要原因在于,其敢于承认创作目的异于传统文学主流的明教载道、服务于人的理性提升,而纯粹是为了审美娱乐,通过淡化道统,抒写心声,满足人性本质中娱乐审美的需求正是这一出发点的不同,成就了晚明小品文轻松活泼的风格特色从中国文学发展看,诗文自其产生直到明代初年,始终担当着道德教化的社会作用,其价值高低也由此决定明初宋濂一些精彩小品文多是美刺时政、警世寓教的作品,因为他主张:“吾之所谓文者,天生之,地载之,圣人宣之,本建则其末治,体著则其用章,斯所谓乘阴阳之大化,正三纲而齐六纪者也;亘宇宙之始终,类万物而周八极者也[12](《文原》)晚明作家那里虽未正面否认这种观点,却屡屡说明他们那些随意而作的序跋、书信、日记、随笔小品,并无宋濂所言的雄心壮志,目的只是“用以自嬉”王纳谏曾一语道破天机:“余于文何得,曰:‘寐得之醒焉,倦得之舒焉,暇得之销日焉是其所得于文者,皆一饷之欢也,而非千秋之志也’”(《〈苏长公小品〉自序》)写作动机上的“一饷之欢”与“千秋之志”之区别,正是小品文与正统文学主流之间的区别。
从江盈科给屠隆的信中也可以看到,晚明士人在阅读朋友的尺牍小品时所获得的审美满足,并非道德提升,而是解怀醉心的精神放松:“……旅食京华,从书肆中得购《由拳集》,归而就旅邸展读,津津乎有味其言哉……诸尺牍多而千言,约而数语,如石家珊瑚十尺,固自连城径寸,亦自珍玩,无不令人解颐醉心也者[13](《与屠赤水》) 晚明小品文高手王思任还对尺牍能传达心声的优点给予概括: 尺牍者,代言之书也而言为心声,对人言必自对我言始凡可以对我言,即无不可以对人言但对我言以神,对人言以笔神有疚,尚可回也;笔有疚,不可追也凡尺牍之道,不可上群父,而惟以与朋友其例有三:有期期乞乞,舌短心长,不能言而言之以尺牍;有昧昧,睽违匆遽,不得言而言之以尺牍者;又有儿儿格格,意锐面难,不可以言而言之以尺牍者凡尺牍之道,明白正大,婉曲详尽,达之而已矣[14](P143) 在《世说新语序》中,他还指出小品文是读腻了“板质冗木”、“面面肥皙,虽略具老少,而神情意态,十八人不甚分别”的“正史”后一种极好的精神调味品:“前宋刘义庆撰《世说新语》,专罗晋事,而映带汉、魏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