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绍《诗》《骚》 妙化山水(12[1][1].18).doc
7页1远绍《诗》 《骚》 妙化山水——谢灵运诗艺探源刘向阳安阳师范学院 河南 安阳 455000[摘 要] 谢灵运诗受《诗经》 、 《楚辞》的深刻影响,表现在三方面:由简单袭用二者词语到自觉吸纳熔铸其意象,独成面貌;在继承了《诗经》含蓄蕴藉表情方式基础上,又有所拓展;借鉴《楚辞》的意境创造,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在把握山水诗艺术意境创造规律的基础上,自铸诗境[关键词] 谢灵运诗 诗经 楚辞谢灵运诗句多讲出处,而又以引用《诗经》与《楚辞》为多,见下表:守永嘉前 守永嘉时 两次隐居 守临川至死 合计涉及篇目 9 27 21 13 70典出《诗经》17 18 6 4 45典出《楚辞》1 19 17 3 40(注:依岳麓书社李运富本“行事诗” )从表中我们看到两方面的问题:谢灵运 70 首行事诗,涉及《诗经》45 首,涉及《楚辞》40 首,如此高的相关性,值得我们研究当然,前人也注意过此现象,如方东树提出:“谢公全用《小雅》 、 《离骚》意境字句” ,黄节也说:“康乐之诗,合诗易聃周骚辩仙释以成之” ,虽给我们一定启发,惜哉语焉不详,有待深一步讨论,这是一方面;另方面则学界似来曾注意到,即谢诗隐居前用《诗经》极多,而守永嘉后《楚辞》的引录方骤升,这至少在字面上表明谢诗由前者向后者的倾斜,或者说,灵运先受了《诗经》的影响,而创作山水诗后,借鉴《梦辞》的份量才日渐增加。
这应该也是值得探讨的现象一《诗经》以四言句式为主,而灵运永嘉出守前写了若干四言诗,基本为赠诗,这种体式源自《诗经》是不屑多说的了这些诗里采用《诗经》语尤多,涉及“国风”8 次, “小雅”14 次, “大雅”3 次,如:言旋、徽猷、棠棣、友生、蓼萧、灼灼、劳止之类不过, “谢公全用《小雅》 、 《离骚》意境字句,而气格紧健沉郁” , [1]也就是说,谢诗虽用《诗经》成语而自显“紧健”风貌如2《赠从弟弘元时为中军功曹住京》首章:“於穆冠族,肇自有姜峻极诞灵,伊源降祥贻厥不已,历代流光迈矣夫子,允迪清芳 ”其中“峻极诞矣,伊源降祥”两句本是《大雅·嵩高》一章压缩的,原为“嵩高维岳,骏(峻)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 ,灵运之句果然是紧而健了许多灵运用词包括虚字虚词,都力求让每个字发挥最大的作用,表达最实在且丰富的含义,同时又把话尽最大可能说够说透,极短促有力势沉意厚,以至略显板滞也在所不惜的不过,到五言诗,灵运便少用《诗经》成句成词了,当然并非不用,只是有意选择带“意象性”的词来用,这已是在一较高起点上的借鉴了如“别时花灼灼,别后叶蓁蓁” (《答惠连》 )两句隐括“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周南·桃夭》 ) ,又如“诗人陈条柯,亦有美攘剔” (《种桑》 )典出“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 (《豳风·七月》 ) ,已讲究于诗的风神气韵上取法《诗经》了。
灵运学《楚辞》不一而足,先论学其发端与化其意象周亮工看出:“谢灵运诗只一机轴如‘晨策寻绝壑,夕息在山栖’ 、 ‘朝旦发阳崖,景落憩阴峰’ 、‘晓日发云阳,落日次朱方’ 、 ‘宵济渔浦潭,旦及富春郭’ 、 ‘迎旭凌绝磴,映泫归溆浦’ 、 ‘朝游登凤阁,日暮集华沼’ 、 ‘倏烁夕星流,昱奕朝露团’ ,凡此,发端虽微有异同,命意不甚相远至于‘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 、 ‘时竟夕澄霁,云归日西驰’ 、 ‘清旦索幽异,放舟越坰郊’ 、 ‘我行乘日垂,放舟候月圆’及‘朝搴苑中兰,畏彼霜下歇’ 、 ‘暝还云际宿,弄此石上月’ ,大都不出此意然总本自《楚辞》 ‘朝发枉渚,夕宿辰阳’二语变幻者也 ”[2]周氏收罗大谢类似发句甚全,且似甚不以为然不过,我们也不妨作一别解观此类发端语,自早至晚连环反复总在登山涉水途中,或可暗示人生:人生也何其坎坷登顿,多风波艰险少安定宁贴,亦隐含灵运满腹的磊落不平然而,这便是人生,总在旅途上也同时,又可见出灵运内心那种对冒险的渴望冲动,他似乎精力极充沛(虽然实际上是多病的) ,随时准备踏上征程,去寻找那现实中的“翳蔽”之美,其老在“贞观山壑美” ,这异常勇决的行为,贯注于其山水诗以弥大之力,使之呈现云飞波涌之势,襄助了诗的雄健之风。
又, 早与晚,山与水,又仿佛为每首诗设定了一个时空范围,在此特定时空,他将获得自适,享受达生之乐,甚至能暂时放下那种种挂碍不平,是的,此中自有境界也如果说灵运早期多取《诗经》成词,那么取《楚辞》是从成句开始的,更注重取其意象,尤其隐居前后已不满足于借用《楚辞》意象,乃渐能取其神而自铸意象,愈见其艺术个性了谢诗 《楚辞》未厌青春好,已睹朱明移 《游南亭》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大招》瑶华未堪折,兰苕已屡摘 《南楼中望所迟客》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 《大司命》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 所思 《山鬼》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 《从斤竹涧越岭溪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 女萝 《山鬼》3行》袅袅秋风过,萋萋春草繁, 《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湘夫人》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招隐士》这些意象是灵运用心锻铸的,可谓出奴入主了有内涵更加充实的,如第一组;有反用原意的,如第二组;又有变无我之境为有我之境的,如第三组;更有全新组合自成新意的,如第四组灵运虚心学习前人,大胆求变求新突破旧我,亦往往表现在细微处如意象的化用;那我们研究者,也就益当关注其细微处,以细微之心。
二若云字句意象等细微处的因变尚不难觉察,则格调意境等宏观而又虚隐的诗体特征,欲窥其源,欲明其变,就似乎不太容易了陈祚明认为:“谢诗格调,深得《三百篇》旨趣 ”此“格调”者何物?大约即温柔敦厚的诗教吧,所谓怨而不怒哀而不伤是也梁启超说:“我们的诗教,本来以温柔敦厚为主,完全表示诸夏民族特性, 《三百篇》就是唯一的模范 ”[3]而这诗教,是由含蓄蕴藉的表达方式决定的, “向来写情感的,多半是以含蓄蕴藉为原则,像那弹琴的弦外之音,像吃橄榄的那点回甘味儿,是我们中国文学家所最乐道……这种表情法,向来批评家认为文学正宗,或者可以说中华民族特性的最真表现 ”[4]《诗经》的蕴藉表达法之一是以淡笔写浓情,当“情感正在很强的时候,他却用很节制的样子去表现他,令人在极平淡之中,慢慢地邻略出极渊远的情趣试读灵运《邻里相送至方山》 ,味道是相似的:祗役出皇邑,相期憩瓯越解缆及流潮, 怀旧不能发 析析就衰林,皎皎明秋月含情易为盈,寡欲罕所阙资此永幽栖,岂伊年岁别各勉日新志,音尘 慰寂蔑《宋书·谢灵运传》载:“庐陵王义真少好文籍,与灵运情款异常少帝(义符)即位,权在大臣,……司徒徐羡之等患之(灵运) ,出为永嘉为守” 。
[5]此时灵运内心何其“愤愤” ,然而当此别离关口作的诗,却只言惜别之情,只表避世幽栖之志不过倘若结合其身世遭遇细细体味,则字里行间满含着对仕途的厌倦,隐约透露出对朝廷及权臣的不满,此等深意正因其出语淡淡,王顾左右而言他也像《南楼中望所迟客》 、 《还旧园作,见颜范二中书》等亦类此不直写自己的感情,而用环境或者他人的情感烘托出来,这也是《诗经》常用的表情法灵运《拟邺中集》多有此类写法的影子,其中颇有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的意思至于以环境烘托的, 《诗经》也很多而借景致寓情苞理正是灵运胜场如《游南亭》 “泽兰渐被径,芙蓉始发池未厌青春好,已睹朱明移, ”自然引出“戚戚感物叹,星星白发垂”的叹惋;又如《过瞿溪山饭僧》4“清霄飏浮烟,空林响法鼓”的清净景致,由不得诗人便生出那“望岭眷灵鹫,延心念净土”的想头儿灵运还有一种含蓄法,却似乎是《诗经》不曾发达的,即索性把情感完全藏起不露,专写眼前实景或者虚构之景,而情感又总能从实景上浮现出来如《入彭蠡湖口》 ,写洲岛回合,圻岸崩奔,乘月听狖,攀崖牵叶,绿野白云,灵物精魂,或动或静,或实或虚,种种物事行止密密地写来,泼墨淋漓;而于抒情,则欲言又止,不过是“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 ,不过是“徒作千里曲,弦绝念弥敦” ,总不肯说出这“千念” 、 “万感” 、 “弥敦”的“念”为何物,只任它“日夜” 、 “朝昏”地“盈” 、 “集” ,然而决不明说。
然而的然而,此又何须说,又怎能说得清楚?诗人虽于内心的情怀感触一个字未尝道及,反给我们以极大的震撼,晓得其累累层积着的实景下自有无尽的深厚的情感与意蕴另外,灵运还有一点发明,即时时把野景写得张牙舞爪森然欲搏人,也颇耐人寻味如:“积石竦两溪,飞泉倒三山” (《发归濑三瀑布望两溪》 ) , “石横水分流,林密蹊绝踪” (《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 ) , “涧委水屡述,林迥岩愈密” (《登永嘉绿嶂山》 ) , “莓蔷横海外,芜秽积颓岭” (《白石岩下径行田》)等等,正可见灵运泄于山水的激荡不息的千感万念意不平矣故其诗中狂放瓷肆雄奇的景观,正是一有力的反证,证明着灵运在何等顽强地坚持着温柔敦厚的诗教不过,这也多多少少地掩盖着他与建安诗人一样样的深志慨慷三《楚辞》的特色,自然在替我们开创浪漫境界,情感常向着“超现实”的方向;但其现实方面,还是和《三百篇》同样路数,缠绵悱恻,怨而不怒屈子的情感,是烦闷的,却又是浓挚的,敏感的,孤傲的,坚强的;而灵运正与此同;而这又与他们境遇的相似有关系,屈子的两次放逐,灵运的一再外遣,尤其“圈禁”临川,地即接近长江,风物当亦类似,这对灵运诗境近屈亦一强大助力也关于意境,常解释为情景交融即主客观统一的艺术形象,虽不算错但似太笼统简单,我们觉得张少康先生讲得比较具体:“凡是具有深远的艺术意境的作品,都会使我们感到在艺术作品本身的具体的、有形的描写之外,还有一个存在于我们想象中的、无形的广阔而浓邃的境界,它是远远地超出了作品所已经表现出来部分的范围的。
‘境生于象外’是对诗歌也包括其他艺术意境特征的深刻论述” [6]这说法又与古人相合的,严羽所说“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即此,不过以形容比喻出之罢了总之,这意境是可以感受体会到的,却又难以具体叙述出来灵运许多诗是能达此境界的,如《石门岩上宿》:5朝搴苑中兰,畏彼霜下歇暝还云际宿,弄此石上月鸟鸣识夜栖,木落知风发异音同致听,殊响俱清越妙物莫为赏,芳醑谁与伐美人竟不来,阳阿徒晞发请冥想一番:于石门绝顶之上,晨游露宿,月光洒落光洁的山石上,清莹如水;鸟鸣叶落,云淡风清;异音殊响,仿佛天外清籁雅韵,使人不禁联想到“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左思《招隐》 )的佳句,颇有庄子《齐物论》中天籁地籁的神韵如此良夜,如此佳物,如此妙景,却独自面对美酒芳醑而无友同赏,岂不辜负了心中一片高情雅意于是感叹极了, “美人竟不来,阳阿徒晞发” ,陡然间把诗的意境提升到一幽照神奇的境界笔墨神妙至此,使读者夫复何言然而,这意境显然与《楚辞》有着解不开的渊源起句“朝搴苑中兰”取自《离骚》 “朝搴阰之木兰兮” ,第三句“暝还云际宿”袭《九歌·少司命》“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六句“木落知风发”化《九歌·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而谢诗点睛化龙之句“美人竟不来,阳阿徒晞发”原本《少司命》:“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 ”不过,灵运已得了神似,观其诗虽略带一丝惆怅但很淡,不似《少司命》那样的愁怨悠长难以排解,而要显得萧散清朗许多,这显然是注入了些许明亮的因子这明亮的因子,从根上讲或许是来自玄思的放达;但若讲诗承,恐怕也不得不考虑到游仙诗特别是郭璞诗的影响如《从斤竹涧越岭溪行》: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逶迤傍隈 阝 奥 ,迢递陟山岘 过涧既厉急,登栈亦陵缅川诸屡径复,乘流玩回转苹萍泛深沉,菰蒲冒清浅企石挹飞泉,攀林摘叶卷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握兰勤徒结,折麻心莫展情用赏为美,事昧竟 谁辨 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此篇颇显谢诗意境的动态美意境既然是作家所创造的生动丰富的艺术空间,是充满生命和活力的现实或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