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聊斋俚曲《蓬莱宴》本事考论.docx
13页聊斋俚曲《蓬莱宴》本事考论 刘艳玲(淄博师专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山东淄博255100)Reference:蒲松龄的聊斋俚曲《蓬莱宴》,是以唐人裴锕《传奇》中的《文箫》一篇为本事而进行的再创作《蓬莱宴》脱胎于《文箫》而又超越了《文箫》,在思想内容、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典型环境的创造等方面都颇有可观之处Keys:裴锕;文箫;蒲松龄;蓬莱宴;本事;考论I207.37 :粤《蓬莱宴》是蒲松龄创作的十五种聊斋俚曲之一,叙写的是王母娘娘的侍女吴彩鸾遇见人间书生文箫,于是思凡心动,与穷书生文箫结为夫妻,最终夫妻二人又先后升仙的故事吴彩鸾,历史上实有其人她是唐代著名才女,曾抄写过孙愐所著的《唐韵》,后人谈书法的文章中曾言及彩鸾所写《唐韵》民间还流传有彩鸾与丈夫文箫跨虎成仙的传说宋人陈元靓《岁时广记》、曾慥《类说》、清代的《佩文韵府》,都或详或略地记载了吴彩鸾与文箫遇合的故事,而且均注明出自唐人裴铏的《传奇》唐人裴铏的《传奇》,《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为三卷,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著录为六卷,原书已经亡佚,其中多篇作品因《太平广记》等书收录而流传后世其《文箫》一篇不见于《太平广记》,而是见于南宋曾慥的《类说》,被后人发现并辑入《传奇》。
裴铏《传奇》的今人辑本,先后有郑振铎辑录的《世界文库》本,收文二十四篇;周楞伽辑注的《裴铏传奇》本,收文三十一篇;台湾王梦鸥辑录的《传奇校释》本,收文三十篇大陆常见的是周楞伽辑注《裴铏传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出版裴铏《传奇》中的《文箫》一篇,讲述的就是吴彩鸾与文箫仙凡遇合的故事将唐人传奇《文箫》与聊斋俚曲《蓬莱宴》对照来读,不难发现前者正是后者的本事,蒲松龄的《蓬莱宴》显然是在裴铏《文箫》的基础上加工创作而成的裴铏《文箫》原文如下:大和末岁,有书生文箫者,海内无家,因萍梗抵钟陵郡生性柔而洽道,貌清而出尘,与紫极宫道士柳栖乾善,遂止其宫,三四年矣钟陵有西山,山有游帷观,即许仙君逊上升地也每岁至中秋上升日,吴、越、楚、蜀人,不远千里而携挈名香、珍果、绘绣、金钱,设斋醮,求福佑时钟陵人万数,车马喧阗,士女栉比,数十里若闤闠其间有豪杰,多以金召名姝善讴者,夜与丈夫闲立,握臂连踏而唱,其调清,其词艳,惟对答敏捷者胜时文萧亦往观焉,睹一姝,幽兰自芳,美玉不艳,云孤碧落,月淡寒空聆其词理,脱尘出俗,意谐物外其词曰:“若能相伴陟仙坛,应得文箫驾彩鸾,自有绣襦并甲帐,琼台不怕雪霜寒生久味之,曰:“吾姓名其兆乎?此必神仙之俦侣也。
竟植足不去姝亦盼生久之,歌罢,秉烛穿大松径将尽,陟山扪石,冒险而去生亦潜蹑其踪烛将尽,有仙童数辈,持松炬而导之生因失声,姝乃觉,回首而诘:“莫非文箫耶?”生曰:“然姝曰:“吾与子数未合而情之忘,乃得如是也遂相引至绝顶坦然之地,侍卫甚严,有几案帷幄,金炉国香与生坐定,有二仙娥各持簿书,请姝详断,其间多江湖沉溺之事某日,风波误杀孩稚姝怒曰:“岂容易而误耶?”仙娥持书既去,忽天地黯晦,风雷震怒,摆裂帐帷,倾覆香几生恐惧不敢傍视姝仓皇披衣秉简,叩齿肃容,伏地待罪俄而风雨帖息,星宿陈布,有仙童自天而降,持天判,宣曰:“吴彩鸾以私欲而泄天机,谪为民妻一纪姝遂号泣,与生携手下山而归钟陵生方知姝姓名,因诘曰:“夫人之先,可得闻乎?”姝曰:“我父吴仙君猛,豫章人也《晋书》有传常持孝行,济人利物,立正祛邪今为仙君,名标洞府吾亦为仙,主阴籍,仅六百年矣睹色界而兴心,俄遭其谪,然子亦因吾可出世矣生素穷寒,不能自赡姝曰:“君但具纸,吾写孙愐《唐韵》日一部,运笔如飞,每鬻获五缗缗将尽,又为之如此仅十载,至会昌二年,稍为人知,遂与文生潜奔新吴县越王山侧百姓郡举村中,夫妻共训童子数十人主人相知甚厚,欲稔姝因题笔作诗曰:“一斑与两斑,引入越王山。
世数今逃尽,烟萝得再还箫声宜露滴,鹤翅向云间一粒仙人药,服之能驻颜是夜,风雷骤至,闻二虎咆哮于院外及明,失二人所在凌晨,有樵者在越山,见二人各跨一虎,行步如飞,陟峰峦而去郡生闻之惊骇,于案上见玉合子,开之,有神丹一粒,敬而吞之,却皓首而返童颜后竟不复见二人今钟陵人多有吴氏所写《唐韵》在焉[1]将聊斋俚曲《蓬莱宴》与裴铏《文箫》对读,可以发现两篇作品不仅男女主人公姓名完全一致,而且故事情节也多有前后承袭之处《文箫》写的是唐文宗大和末年,穷书生文箫梗泛萍漂来到钟陵(今江西省南昌市),栖止于道士宫观钟陵西山的游帷观是真君许逊飞升之地,每年中秋节真君飞升之日,钟陵万人聚集西山,设醮求福善歌的名姝常被人以金请来与男子联袂踏歌只见一姝丽容华出尘,其所踏歌,词理脱俗,且内含文箫姓名:“若能相伴陟仙坛,应得文箫驾彩鸾文箫甚觉奇异,属意于姝丽,不能自拔,尾随其至深山姝丽发觉后叹道:“吾与子数未合而情之忘,乃得如是也因二人私会,上天降罚,“谪为民妻一纪”,原来姝丽是仙人吴猛之女吴彩鸾,主阴簿已六百年彩鸾与文箫遂居于钟陵为生活所迫,彩鸾日抄孙愐《唐韵》一部,以换钱维持生计到唐武宗会昌二年(842),此事渐为人知,二人又潜奔至新吴县越王山旁边的百姓郡举村中,在人家教书度日。
待觉察主人的轻浮之意后,吴彩鸾留诗一首,仙丹一粒,与丈夫文箫夜间跨虎仙去聊斋俚曲《蓬莱宴》则说,东洋大海八千年干一遍时,王母娘娘领众仙女驾祥云赴蓬莱岛大会群仙,即至时派了仙女吴彩鸾去华山取[来自wwW.lw5u.coM]玉井莲藕彩鸾在华山遇见一书生,二人互生爱慕,却无法倾诉,只能匆匆而别王母娘娘洞察彩鸾有思凡之心,又令她到南康府进贤县找文箫借孙愐《诗韵》彩鸾来到南康府,才知文箫即自己在华山遇到的书生,他“原是玉皇面前管书的童子”,因调戏彩鸾被谪下界,托生为人,是为文箫二人因为宿缘未断,遂结为夫妻,共享人间之乐文箫家贫,彩鸾便日日抄写孙愐《诗韵》,卖钱度日后来夫妇齐抄,仙女才郎,生意兴旺两年后,彩鸾生子韵哥文箫为求取功名,参加科举考试,虽然才高,却三场不中文箫于落第苦恼之中,被吕洞宾度脱出家修道彩鸾在家望夫不归,相思甚苦,一日忽然彻悟,把韵哥托付丫环小痴,自己重新趺坐修行,被王母派仙女接到蓬莱岛归入仙班后彩鸾偷来人间探看儿子韵哥,又被王母娘娘罚下人间三年通过对比可以看出,虽然《蓬莱宴》增加了王母娘娘、吕洞宾等许多仙人的形象,且让吴彩鸾生子韵哥,但二者的基本故事情节是一致的,尤其是仙女下凡遇书生,二人互生爱慕,结合之后靠抄卖孙愐书度日,最后双双飞升仙界,这一情节主干是前后相同的。
从故事情节来看,可以确定裴铏《传奇》中的《文箫》一篇,即为聊斋俚曲《蓬莱宴》之本事《诗式》有云:“反古曰复,不滞曰变若惟复不变,则陷于相似之格蒲松龄深谙艺术世界里变化的无穷妙境,善于点铁成金前朝的多篇志怪、传奇,就曾在他的笔下嬗变成《聊斋志异》里一个个奇幻优美、摇曳多姿的动人故事对于裴铏《传奇》里的《文箫》篇,蒲松龄同样摒弃了沿袭模拟,他对故事本事进行了再创作,除换用了说唱体的表现形式外,还在思想内容、人物形象、典型环境等方面推陈出新,把自己的人生境遇、人生理想熔铸其中,从而写出了一曲流光溢彩的《蓬莱宴》先看思想内容裴铏《传奇》“盛述神仙怪谲之事,又多崇饰”[2 ]61,《文箫》篇也不例外《文箫》故事中弥漫着浓郁的神仙道化色彩,比如作者着意强调彩鸾、文箫二人相遇的游帷观是道教祖师许逊飞升之地,彩鸾之父吴猛是晋代的道士等等除此之外,《文箫》篇还表现了彩鸾对爱情的矢志不渝彩鸾“睹色界而兴心”,爱上书生文箫,不惧遭受谪罚,不怕艰辛的生活,抄书,教书,与文箫在人间十二年后跨虎成仙蒲松龄的《蓬莱宴》虽然也具有神仙道化色彩,也写彩鸾、文箫的爱情故事,可是,这里的神仙道化只是一层薄薄的面纱,爱情故事也只是一个美丽的神话。
掀开这层面纱,透过这个神话,蒲松龄这个遭受磨折、饱经沧桑的“老头”在幽默诙谐的俚曲背后真正表达的是自己愤世嫉俗的心志,还有作为农村下层知识分子对理想生活的憧憬与寄托蒲松龄少负才名,却一生不得志于场屋,处境困苦,对科举制度戕害人才的罪恶有切肤之痛《聊斋志异·司文郎》中写王平子与余杭生都住在报国寺,寺里有一瞽僧,能知文将文稿焚烧,僧人能以鼻判优劣王平子焚文,僧嗅而颔之,预言可中余杭生焚文,僧嗅其余灰,咳逆数声,曰:“勿再投矣!……再焚,则作恶矣[3]1142 然而,数日放榜,余杭生领荐,王平子不第蒲松龄借瞽僧之口讽叹曰:“仆虽盲于目,而不盲于鼻;帘中人并鼻盲矣[3]1142 可想而知,这些一窍不通的试官选拔的都是些利欲熏心的阘茸之辈,他们将来又怎能为国为民有所贡献?《聊斋志异·续黄粱》是蒲松龄“附之邯郸之后”的一个故事,说士子曾孝廉梦中平步青云后,即交公卿、置美女、报私冤、作威福,最终引发众怒而被治罪充军虽然“梦固为妄,想亦非真”,曾孝廉的科举幻梦何尝不是科举制度下士子得志,一步登天后即作威作福,祸国殃民的真实再现!在聊斋俚曲《蓬莱宴》中,蒲松龄“嘻笑怒骂”,对科举制度戕害人才的罪恶同样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揭露与批判。
他把文箫的前世定为“玉皇面前管书的童子”,“有满腹好文章”,文箫认为自己一举成名,指日可待,所以进京赶考,“看着状元无有不是姓文的”然而,“大场入帘,大场入帘,一字不通瞎试官;一半个识文章,也未必捞着看”;“试官糊涂,试官糊涂,银子成色认的熟;纵有好文章,也未必念开句”在只认银子不识文的“瞎试官”面前,谪仙文士文箫再有才华,结局只能是“盼的放了榜,还是一瓶醋”这些犀利辛辣的记叙和揭露,也就把一个虚无缥缈的神仙道化故事变成了对科举[来自www.lW5U.coM]弊端的讽刺和批判蒲松龄又借彩鸾、书童之口揭示了科举制度对士子品行的败坏,“就中状元,就中状元,上下都是些好奸贪”;“朝里尽奸刁,朝里尽奸刁,人人诡诈苦难交”在蒲松龄看来,科举制度就是一剂毒害士子的毒药,作者借神仙故事抒写愤世嫉俗的心志,于此可见一斑除了批判科举制度戕害人才的罪恶外,与《文箫》十足的“神仙味”相比,《蓬莱宴》增添了更多的百姓生活的“烟火味”,折射出了蒲松龄心中理想的生活模式蒲松龄以幽默诙谐的笔触细细描画了封建时代的读书人除却读书中举无以自赡的窘况:莫要贪图,莫要贪图,我不是经商买卖徒书不会贩,我只会读待做行商,谁走江湖?待开当铺,谁等他回赎?待开缎店,谁下杭苏?待开药铺,又少药厨;待攻炭井,鼻嘴黑乌;待开食店,越发村粗;况且本钱,一个全无。
[4]378科举制度本是荼毒士子的毒药,况且“头上那乌纱,原是顶忧愁帽”,“若是做了官,才吃不的安稳饭”那怎样的生活才是理想的?蒲松龄借彩鸾和文箫二人颇具浪漫色彩的抄书生涯,铺排描绘出了一个下层读书人心目中美满幸福的小康生活:呀,一个是仙女,一个是才郎,丫头研墨,急急忙忙,两个齐抄,快如风霜,那开元通宝,成堆成筐锅有剩饭,家有余粮;旺活的鲜鱼来下酒,崭新的绸缎做衣裳这快活那王孙公子也跟不上,况那享用不比寻常呀,清晨起来,见了太阳,相公洗脸,娘子梳妆,扶头美酒,解渴香汤;三杯以后,说笑满堂,下棋赌胜,马吊争强,看牌掷骰,抢快敖江,巴孤堆赶凤凰,耍笑诸般都在行;不知道纳草,不知道封粮,惟看烹鱼做饭,要指点梅香呀,早饭已罢,炉内添香,扫田刮地,净几明窗,拔笔铺纸,写书几张;日头方落,明灯高张,红炉煮酒,果碟成行,小盅满饮,细说衷肠,金莲压腿,手搭肩膀,你一盏,我一觞,醉醺醺倒在床,两人同盖红绫被,一觉睡到大天光呀,这样自在,比那神仙还强或是花前向暖,或是月下乘凉,细雨长下,云片飞扬,烹茶来好用;水酌来喷鼻香,你呷呷,我尝尝闲暇无事,做诗几张小痴小痴,伶俐的异常,跟着娘子,学舞霓裳,跟着相公,学唱昆腔。
朝朝寒食,夜夜重阳,比目鱼儿成对,并头莲儿成双各处蜡烛流成块,一宿炭灰一大筐,这时节把那富贵神仙一切忘[4]380这真是令人只羡鸳鸯不羡仙了所以,《文箫》与《蓬莱宴》,尽管结局都是彩鸾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