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焦大散论.docx

    《红楼梦》中的焦大散论    王清林，杨　诚（厦门市青年钱币学会 福建九信律师事务所　福建 厦门 361005）摘　要：《红楼梦》中，焦大虽出场不多却是一个重要人物本文根据文本内容和作者创作意图指出焦大这一形象是正面的，其与屈原、比干有相似之处，续书者高鹗未能领会雪芹原意另外，探讨了焦大这一艺术形象的来源Keys：红楼梦；焦大；屈原；形象I207.411　　　　　　：A　　　　　　　：1007-0125(2014)09-0299-03一在《红楼梦》众多人物中，焦大是一个出场次数不多却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老仆人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里，尤氏问派了谁夜里送秦钟回去，媳妇们回说：“外头派了焦大，谁知焦大醉了，又骂呢倒是未见其人，先闻其骂这骂也不是一般的骂，是醉骂，而且还不是第一次骂，“又”字说明焦大是经常骂这就奇怪了，在这等级森严的贾府，林黛玉心里想的都是不能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哪里来的泼皮，一个仆人，也敢天天醉骂，也不怕惹怒主子？书中借尤氏之口道出了这焦大的来历：原来这焦大竟是从小跟着太爷打过仗的，而且“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

原来焦大不仅资格老，而且十分忠心，曾为贾府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这就让人感到奇怪了，这焦大按理说应该像赖大赖二那样掌了大权，怎会这么老了还被派出去夜里送人，而又天天醉骂呢？他心里到底有什么怨气呢？且看尤氏怎么说：“（焦大）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吃酒，吃醉了，无人不骂我常说给管事的，不要派他差事，全当一个死的就完了焦大在有祖宗的时候“另眼相待”，看来祖宗在时焦大还是很受了些尊重和优待的，只是没掌握实权，并不因为忠心就从普通仆人变成了管事的而现在则是吃醉了无人不骂，恐怕也是讨主子嫌，所以尤氏吩咐不派他差事但是管家赖二竟还是将这等只需年轻小厮做的差事派给他，正是摸准了主子嫌恶焦大的心理，况且焦大在宁府没权没势，欺负他于赖二来说没有任何顾虑那么老仆人焦大又为何而骂呢？是因为今昔对比，自己不如意，为泄私愤而骂吗？且看这场精彩的醉骂：老仆趁着酒兴，开口便先骂大总管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贾蓉骂了他两句，使人捆他，他便骂：“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

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众小厮把他往马圈里拖，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唬得众小厮魂飞魄散，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焦大这三段骂可谓骂得好，骂得妙，骂得酣畅淋漓，揭开了这个“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的贾府的真面目：仆人们一心只想多为自己捞好处，如赖大、赖二那些欺软怕硬、谄媚事主的人借着讨好主子爬上了高处，赖大的儿子赖尚荣甚至捐了个官，这些人不会考虑贾府长远的未来，只是一心顺着主子的心意，同时也掏空贾府，在贾府败落后，他们早已自立门户；而贾蓉这些年轻主子，他们没有祖辈们艰辛创业的经历，也不把焦大这些忠心的老仆放在眼里，他们有的只会贪图享乐，在贾府大难来临时束手无策，有的则为非作歹，让贾府败落得更加迅速；而贾珍这些人则更是荒淫无耻，正是他们败坏了贾府的风气，是贾府“一代不如一代”的根源。

难怪此段脂评曰：“一部《红楼》，淫邪之处，恰在焦大口中揭明”，又曰：“放笔痛骂一回，富贵之家，每罹（原作掠）此祸”可以说，焦大的痛骂正戳中了贾府的痛处第二回冷子兴说：“生齿日繁，家务日盛……安享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这是外人冷眼旁观作出的评价此回合焦大醉骂，正是和冷子兴演说相呼应，一个亲身经历了荣、宁二府开创、繁荣到衰落的忠心的老仆人痛心疾首的“醉骂”，真可谓“一字化一泪，一泪化一血珠”！第七回前有“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宝玉正开始脱离懵懂，开始人间的悲欢离合之历程；后有“送宫花贾琏戏熙凤”“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写尽凤姐为代表的贾府主子的无恶不作和当日贾家的繁花似锦的盛状然而，及至贾府衰败之时，“树倒猢狲散”“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再回忆当日焦大之醉骂，犹在盛极之前，岂不悲慨！二焦大虽是一个小人物，却很早就引起了评论家的注意清陈其泰在《桐花凤阁评红楼梦》中这样评价：“焦大义仆，深忿其主子行为，借端发作，将酒盖面，非真醉也认为焦大是一个“义仆”，焦大不是真醉，只是借被派不公平的差事和醉酒一吐心中之快，表达对主子们的荒唐行为的不满。

鲁迅在《言论自由的界限》一文中说：“焦大的骂, 并非要打倒贾府, 倒是要贾府好, 不过说主奴如此, 贾府就要弄不下去罢了然而得到的报酬是马粪所以这焦大, 实在是贾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做文章,我想, 恐怕也会有一篇《离骚》之类”鲁迅将焦大比作贾府的屈原，认为焦大醉骂并非是要号召大家打倒贾府，而是为贾府的前途担忧，并将焦大之骂比作屈原之作《离骚》这真是十分有眼光的见解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焦大这一形象引起了学者们的注意，并对其有几种不同见解一种认为“焦大不是反抗者, 更不是觉醒的彻底的反抗者焦大是奴仆, 也是奴才, 而且是个死心塌地不事两主的奴才为了主子他出生入死喝马溺, 为了主子他甚至要“ 白刀子进去, 红刀子出来”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 焦大是最富有奴性的焦大的骂，固然使人痛快，读者却鄙夷他的奴性……焦大的悲剧根源在于他的奴性……焦大的悲剧是封建伦理的产物，是统治者宣扬的主仆之义造成的”与之接近的，一些学者并不过分强调焦大“奴性十足”但认为焦大“愚忠”：焦大……立下过汗马功劳, 却得不到好报，这与他不谙事世, 耿直自大, 爱揭主子的短处的愚忠性格有关⑦甚至有人认为焦大根本就称不上“义仆”，只不过想给自己谋好处：“焦大醉骂的目的动机主要是忧愤其处境，并不排斥有为贾府好的意思……绝难用“义仆”来概括焦大这个形象的。

当然，也有人从正面理解焦大，王禾秀在发表于《红楼梦学刊》的《也谈焦大骂人》一文中就认为焦大骂人不是奴性十足的表现，他的骂十分有道理，其中包含了希望贾家改邪归正的愿望，而绝不是忠心于恶势力，讨好主子，相反，和其他奴才相比，焦大太“不通人情”、“不识时务”，焦大性格中的闪光点绝对不容贬斥否定焦大倒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形象，应该结合文本内容和作者写作意图来具体判定从文本内容来看，焦大所骂句句有理，直接指出了导致贾府日后衰落的弊病所在，怎么能冠之以“愚”呢？焦大天天骂人，如果只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骂一两次不见效就罢了，又怎么会天天骂、日日骂呢？焦大骂贾府，的确是希望贾府好，但是希望贾府好并不代表焦大就忠于贾府那些腐朽没落的势力，恰恰相反，焦大最看不惯的便是贾府那些为非作歹、骄奢淫逸的主子们，更看不起那些拍须溜马、为虎作伥、欺上瞒下的仆人们，要焦大做一只哈巴狗，那是万无可能的与焦大相比，赖嬷嬷、赵嬷嬷之流才是忠于贾家的腐朽势力的人赖嬷嬷“从来没有忘了‘奴才’二字是怎么写的”，要不是赖嬷嬷擅长以言语讨好贾府主子，赖大今天送宝玉一个鱼风筝，明天送黛玉一个水仙花，赖家怎么会受到主子的如此优待？他们把主子哄好了，再揽取权力，从中捞得油水，正是这些人让贾家败落得更迅速。

此段写焦大又醉骂，脂批曰：“恶恶而不能去，善善而不能用，所以流毒无穷，可胜叹哉！”正是叹息像焦大这样的人不得重用，而像赖大这样的人却飞黄腾达，最终蛀空贾府！再看赵嬷嬷，请凤姐帮忙办事的时候，要她“上炕吃酒”，她“执意不肯”，这才是心中明白自己的奴才地位，而焦大何曾明白过？从感情上来说，焦大是太把自己当成贾府的家里人了，他说话的口吻简直就是贾府长辈在教训小孩子焦大不能不让人想到历史上的另外两个人物：屈原和比干屈原是楚国贵族，与楚王同姓不同氏；比干是纣王的叔父屈原和比干如此地忠于自己的国家，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有一种作为贵族的使命感和骄傲感而焦大也正是如此焦大是把自己算做了贾府开创基业的老一辈的一份子的虽然贾府现在的主子们还是把他看做一个奴才，以致赖二之流经常欺负他，焦大的确是把自己看做了和太爷平起平坐的正因为如此，焦大才对现在这些“偷鸡摸狗”“爬灰养小叔子”的行为深恶痛绝他要挽救贾家的颓势，而他却没有可提意见的机会，所以他只能每天用“骂”来表达心中的不满，这骂实际上是对贾府主子的一种劝谏，就如屈原写《离骚》，为的是君王能听取自己的意见，亲近忠臣、远离奸佞而焦大的骂显然没有效果，尤氏对他是“不派他差事，只把他当死的就完了”，而赖二之流压根不放他在眼里。

焦大无可奈何，只能“一味吃酒”，其心中愤懑可想而知及至此次派他夜里送秦钟回去，脂批曰：“有此功劳，不可轻易摧折，亦当处之以道，厚其赡养，尊其等[来自Www.lw5u.Com]次送人回家，原非酬功之事所谓汉之功臣不得保其首领者，我知之矣送人回家原本不该派焦大这样有功劳的老仆去，焦大就像汉朝那些开国功臣，立下汗马功劳却没有得到实际好处，甚至不能保其性命这次焦大是彻底的愤怒了，以前的骂还都是小打小闹，眼看屈原式的温和劝谏不管用，焦大转眼变成了愤怒的比干，矛头直指当家主子贾珍，口里蹦出“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唬得众小厮是“魂飞魄散”！试问贾家的仆人们，哪个比得上焦大？鸳鸯，抗争的方式是“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晴雯，抄检大观园时“豁嘟一声将箱子掀开”，给王善保家的一个难看可是他们都不敢将矛头对准主子！焦大可是贾家二祖派来警醒贾府的？贾家从开创到如今，“赫赫扬扬，已历百年”，而清朝从定鼎至《红楼梦》问世，也是恰好百年，曹雪芹安排焦大这样一个人物当是别有深意从书中的结构来看，焦大的败落和赖大的升腾，当是贾府衰败的征兆脸酸心硬”的王熙凤要把焦大“远远的打发到了庄子上去”，续书者高鹗没有领会曹雪芹的意思，从曹雪芹创作思想和脂批“汉之功臣不得保其首领”来看，焦大的结局应该也是很悲惨的，不会有机会再被拉出来滑稽可笑的表演一番。

87版《红楼梦》中，孔芮饰演焦大一角，骂人时双目怒睁，昂首挺立，演得十分形象，颇有屈原的味道焦大这一形象从何而来，也有很多说法从真实的历史上来说，有学者认为焦大与屈原、商容、比干有相似之处；从文学文本上来说，有学者认为《金瓶梅》、明清之际的义仆戏、侯方域的《郭老仆墓志铭》对曹雪芹有启发意义但是，屈原、商容、比干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奴仆，而《金瓶梅》中的来旺、义仆戏中的“义仆”以及侯方域文中的老仆在行为和思想上其实都与焦大相去甚远可以说，焦大这一文学形象是十分独特的曹雪芹创作出焦大这一鲜明独特的形象，极有可能是取材于真人实事曹家极有可能有过一个跟随过雪芹祖辈，有过功劳，后来愤怒的揭露曹家阴暗事的一个老仆，雪芹将其加工改造，便成了《红楼梦》里的焦大这有待于我们进一步探究注释：①⑩曹雪芹著.霍国玲 紫军校勘.脂砚斋全评《石头记》.[M]. 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 106-108页.②③陈其泰注.刘操南辑.桐花凤阁评《红楼梦》辑录.[M].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 .④鲁迅.鲁迅全集第五卷·伪自由书·言论自由的界限.[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15页.⑤侯慧章.愤怒多情的焦大.[J]. 固原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88,2:51.⑥万萍.焦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