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姆雷特:从文人自恋到知识分子颓唐.docx
9页哈姆雷特从文人自恋到知识分子颓唐 文/姜书良400多年前,本·琼生在他整理出版的《莎士比亚全集》卷首写下一行献诗: “他不属于一个时代,而属于所有的世纪这一预言应验了,历经数百年,莎士比亚的影响越来越广泛,其作品成为公认的世界文学经典到20世纪后期,以消解“逻各斯中心”为宗旨的解构主义风行一时,但其对经典也并非持虚无态度美国解构主义代表人物哈罗德·布鲁姆就对莎士比亚等作家评价极高他说,莎士比亚堪称经典的中心,文学力量方面是唯一可以跟《圣经》相匹敌的后现代主义阵营中当然不乏对经典不屑的,如莱斯利·菲德勒,他的《文学是什么?——高雅文化与大众社会》一书,立足于现代传媒和大众文化背景,用嘲笑的口吻把许多被奉为经典的作家作品讥为“精英主义批评洗脑”的结果,是被“可敬的批评家绑架过去,进入学院的必读书目”, “走私进了高雅艺术王国”即便如此,他也还承认莎士比亚确实称得起伟大,不完全是被精英批评洗脑的也就是说,即使到了后现代,莎士比亚仍稳居西方文学经典地位,而他的《哈姆雷特》是自然要摆在首位的,从而关于那个倒霉王子的讨论,也必将不断延续下去。
说不尽”与“说不清楚”的哈姆雷特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及其塑造的主人公哈姆雷特形象,文学地位高到吓人,长期以来, “说不尽的莎士比亚”、 “说不尽的哈姆雷特”、 “有一千个读者(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些说法,我们耳熟能详中外文评中关于哈姆雷特的论著更是汗牛充栋,造成了卡尔维诺所说的“批评话语的尘云”尘云叠加积累,云山雾罩,从中找到让人信服的说明哈姆雷特文学价值的合理阐释,却不是一件易事如果稍微认真清点一下关于哈姆雷特的批评尘云,就会发现,似乎“说不尽的哈姆雷特”;倒成了堆积云山雾罩解释的一种理由——反正是“说不尽”,[来自www.L]大家就理直气壮地互相转抄旧说,甚至包括根本解释不清的哈姆雷特作为人文主义者之类那么,该如何理解哈姆雷特的“说不尽”呢?如果“说不尽”是指文学形象塑造成功或内涵丰富的话,那就不可能只是哈姆雷特一个,但中外其他文学形象的多角度阐释可能,充其量被说成是“读者接受现象”,而从未被赋予“说不尽”的品格似乎中外文学史,唯有一个哈姆雷特王子是“说不尽”的那么,哈姆雷特的“说不尽”就不只是赞叹其蕴涵丰富,其实还隐含着另一层面的意思——“说不清楚”哈姆雷特身上之所以会存在着“说不清楚”的难题,是因为从一开始,关于这一人物形象的主流评论和解释,就被人物的高贵身份导进了一条貌似有理其实方向不对的轨道——沿着他作为王子的身份,关注他复仇的行动,挖空心思地在王子和英雄的框架内去建立阐释的逻辑空间。
关于哈姆雷特的评论话语已经形成了某些类似黑社会“切口”式的习惯套路,说到哈姆雷特言必称王子,如“复仇的王子”、 “延宕的王子”、 “犹豫的王子”,甚至就只是说一句“丹麦王子”,我们也知道所指为哈姆雷特其实王子和英雄,只是哈姆雷特的表层身份标志,而沿着身份标志去[来自Www.lw5u.coM]印证其精神内核,则演化为哈姆雷特解释史上比较牢固的一种前结构,胶执于此,才导致“说不尽”或“说不清楚”了复仇王子”与思想者的矛盾批评的前结构力量是巨大的,自从不知始自何时的批评建立起“王子复仇”模式之后,对该剧的接受,大多是围绕着“王子复仇”这一关键词在做文章而哈姆雷特的价值和意义,根本就不在于复仇关于如何看待哈姆雷特的复仇,有这样一则外国笑话:一个女人对丈夫说:你书房太乱了,我帮你整理吧丈夫说:好几天后,女人跟丈夫说:我把没用的书都卖废纸了,好书我已经上架了,但有的书我把握不好丈夫问:是些什么书?妻子答:比如有这样一本书,写的是一个人杀了他的兄弟,夺了他兄弟的工作,并娶了他兄弟的妻子他有个侄子,不去向警察报案,自己冒充私家侦探,想查清案由他装疯卖傻,把自己的爱人骂得自杀了,还误杀了自己的未来岳父,害死了舅兄,也杀死了叔父,他母亲中毒死了,最后他自己也中毒死了——这样的书算好书坏书呢?丈夫说:啊,这就是当下那种庸俗的流血肥皂剧——谁写的?妻子回答:是一个叫莎士比亚的人写的,书名叫“哈姆雷特”。
这是在嘲笑那女人白痴——连哈姆雷特都不知道,在西方文化背景中确实可算是没文化!但它同时也隐喻着一个反讽逻辑:《哈姆雷特》的价值不在于复仇,如果只着眼于复仇,则它与通俗剧无异对于《哈姆雷特》,大众文化比精英的批评更着意于“王子复仇”的符号,因为这里面有着潜在的商业资源所以,根据《哈姆雷特》改编的电影,如1948年奥立佛主演的《哈姆雷特》,中文名被译作“王子复仇记”,这在中国已约定俗成中国一般受众,关注该剧的始终不离其传奇情节:兄弟相杀,叔嫂乱伦,亲仇纠结,恋人反目,宫廷内乱……各种版本《哈姆雷特》改编的电影海报,用以吸引观众的广告词也是:犯罪、浪漫、传奇、惊悚对该剧作为文学经典的价值进行合乎逻辑的阐释,必须冲破“王子复仇”茧壳去重新解读哈姆雷特,这恐怕还真是从后现代开始的哈罗德·布鲁姆一针见血地指出: “《哈姆雷特》是一部关于戏剧性的戏剧,而不是关于复仇的戏剧所谓的“戏剧性”核心,不是复仇情节而是哈姆雷特的独白这个剧里,主人公哈姆雷特说话太多了,有七大段的独白布鲁姆细心统计过: “哈姆雷特讲了约一千五百行台词.所占戏份之长可谓越轨,差不多达到该部戏未删节文本的百分之四十如果从戏剧动作角度看,让人物在舞台上大段说台词,当算是败笔,但在该剧,独白和台词本身就是核心的戏剧动作,是其精华所在。
如果把哈姆雷特大段的独白抽掉,这部剧也就变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哈姆雷特的独白展示了他复杂的内心活动,展示了他由家国蒙难引发出的深广的人生和社会思考如果纳入文艺复兴时代,他可以说是莎士比亚人文主义思想的代言人;但他的最大价值,不在于所处的时代和阶级,而在于与整个人类的对话;不在于他的复仇行动,而在于他那种深邃的、同时也是矛盾重重的思考这思考不仅代表了作者所希望的正义和秩序,而且代表了作者对人的思想能力的理想,代表了思索、怀疑、批判的人类精神所以,哈姆雷特不是什么复仇王子,而是一个思想者形象重整乾坤”与文人自恋当哈姆雷特从鬼魂那里知道了克劳迪斯谋害父亲的真相后,按正常的情感逻辑,他应该咬牙切齿地表达对杀父凶手的极度仇恨和愤怒,但他没有咒骂,如“血债血偿”、“食肉寝皮”之类,也没有立志,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不报誓不为人”之类,反而是说了那么一句很奇怪的话: “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重整乾坤”与报杀父之仇之间,有直接的关系吗?这种奇怪的思维,恰恰就是哈姆雷特式的剧情似乎围绕他的复仇展开,实际上复仇只成了一个契机,一个思考的引子父王被害,让哈姆雷特想到原因,是社会变坏了,变得混乱而无序,要想制止人间悲剧重演,必须“重整乾坤”。
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复个人之仇,而是由个人之家仇推及到人类社会的全部秩序而哈姆雷特,自认为有责任把这一切改变过来,恢复正常的秩序由父亲被害想到“重整乾坤”,一事当前,尤其是置于危难之中时,不去采取最直接、有效的手段获取或维护自己的眼前利益,而是丢开与自己密切相关的现实功利于不顾,首先以高度的理性尺度丈量事实,进而则由己推人,由具体导向抽象,由个别推及一般,由局部推向世界,由当下时空追溯历史并预测未来,超越形而下的表象去求索形而上的哲理——这就是哈姆雷特式思维,典型的知识分子思维我国外国文学教材经常把哈姆雷特未能完成使命归结为“封建势力过于强大”或“哈姆雷特孤军作战”,是人文主义理想与黑暗现实冲突的悲剧其实,哈姆雷特给自己设定的任务,不仅是他自己无法完成的,即使是调动千军万马也不可能完成,因为“重整乾坤”是个无解的难题,无法拿出一个完美的答案文人的经邦济世梦想,在西方也同样是相当强烈的从古到今,从柏拉图设计让哲学家执掌理想国开始,从哲学到伦理到政治各领域,西方的知识分子不断在进行着此类思考该剧的魅力所在,恰恰是哈姆雷特的这种思考关于哈姆雷特“重整乾坤”幻梦的评说,即使在欧美世界,也始终是知识分子圈内的事,只能在知识分子的话语框架内得到认同。
大众关心的是流血,一般是不会认同所谓的思想悲剧的文学形象能让大众喜闻乐见的,在西方有堂吉诃德、答尔丢夫,在中国有猪八戒、孙悟空、张飞等,没文化的老太婆也能说几句但哈姆雷特,基本是文人的事,文人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形象为什么“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因为不同时空中的读者遇到的具体问题不可能相同,但在哈姆雷特命题上交汇了:这世界太不理想,我们必须“重整乾坤”;即便“重整乾坤”在现实中无法实现,说起来也总让人热血沸腾——这就是文人自恋德国洛克尔有一本小书《六人》,以西方文学中6个形象来解释“人之谜”,其中有浮士德、唐璜、哈姆雷特和堂吉诃德,最后是6个人围在司芬克斯石像四周,司芬克斯轰然倒塌了也就是说,洛克尔看到了哈姆雷特是西方文学史解决“人之谜”链环中的一环,这是他敏锐之处;但他浪漫地幻想6个文学形象就可以推倒代表人之谜的司芬克斯,也让人看到他的思维方式,不过是借助哈姆雷特在表达自己的文人自恋哈姆雷特思维是知识分子的思维,其悲剧也是知识分子的悲剧所以,在这层面的意义上,哈罗德·布鲁姆指出,哈姆雷特不仅是一个知识分子,而且是“一个学究式知识分子”, “是知识分子的知识分子:西方意识的高贵性,也是灾难”。
高贵和灾难,都指向知识分子无法克服的先天弱点:耽于思考而无力行动在这个问题上,歌德的那个“橡树”比喻很恰当他说,哈姆雷特悲剧如同“一株橡树栽在一个只应开放娇嫩的花朵的花瓶里”橡树”,不是别的,正是哈姆雷特自领的“重整乾坤”的使命;而“花瓶”,就是他作为知识分子的力量,包括外在行动的力量,甚至也包括内在的思考力这些,相对于“重整乾坤”的责任来说,其反差无异于“花瓶”中栽“橡树”2000版电影中的哈姆雷特:当代知识分子的颓唐时至后现代文化风靡全球的世纪之交,莎士比亚不仅未被当代文坛冷落,出版、阅读和研究均热情不减,而且,各种形式的莎剧上演也花样翻新,其中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就是莎剧的电影改编美国2000年版影片《哈姆雷特》,几乎照搬了原剧人物、台词和剧情,在汽车、飞机、电视、电脑时代,摩天大楼里一个商业帝国的权力角逐故事与《哈姆雷特》的复仇情节重叠哈姆雷特身穿现代服装,徘徊在音像店的货架子中间,一边找了一大堆用来剪辑戏中戏的素材影碟,想借以试探克劳迪斯杀父真相,一边认真地念诵着“生存还是毁灭”那段著名独白很明显,该电影用现代生活搬演古老城堡里的《哈姆雷特》剧情,并非追求“忠实于原著”,而是一种“戏拟模仿”。
它让哈姆雷特的传统母题在现代生活中复活并得到新的解读和印证,现代生活与《哈姆雷特》故事构成某种隐喻和象征的对应关系该电影意在表明:汽车、飞机和电脑时代的人们,一点也没能走出哈姆雷特怪圈但值得注意的是,该影片中的哈姆雷特,与1948年奥立佛主演的哈姆雷特始终处于舞台中心并英雄气十足不同,他被编导刻意地做了非英雄化处理他在造型上就与克劳迪斯有了明显的区别:克劳迪斯作为经济实力派人物的代表,掌握着商业帝国的命运,高大有力;而哈姆雷特则不修边幅,就像一个吊儿郎当整天泡网吧的大学生,与克劳迪斯大权在握咄咄逼人形成了两极对照电影结尾,是电视节目中一段极简单的新闻播报,一个男播音员只用了几句话报道哈姆雷特之死,马上转话题到其他新闻上去了,可知此类事在现实中已经不足为奇哈姆雷特在2000年版电影中的颓唐装扮和电影结尾处轻描淡写的新闻播报,都意味着后现代社会中知识分子被边缘化的命运当下的时代,知识分子虽然仍在思考,但已不像古典时期,以天下国家为己任他们不仅没有了重整乾坤的实力,甚至已经丧失了改变世界的野心和意志当代社会飞速发展和财富创造依赖的是技术,但这并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