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之为物:海德格尔的“四方域”物论与老子的自然物论.pdf
30页道之为物:海德格尔的“四方域”物论与老子的自然物论——王庆节众所周知,至少自上世纪20 年代后期起,海德格尔就对东方中国的道家,特别是老子的思想 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海德格尔的这一兴趣可以说是保持终身本文的研究主要想从比较海德格 尔 1949 年到 1951 年间提出的 “ 四方域 ” 物论与老子的 “ 四大” 自然物论的角度出发来探讨两者间 的关联,以及对我们今天理解海德格尔和老子思想的意义 四方域 ”(das Geviert) 一词源出于数字词“ 四” (vier) ,在德文中指的是 “ 正方形 ” ,“ 四方形 ” 或者 “ 四方形的场地 ” 这是一个日常用语, 尽管有较强的空间含义, 但一般不用作哲学概念 可是, 我们知道,这个词在海德格尔晚年的关于存在的运思中成了一个关键性的语词作为一哲学术 语,“ 四方域 ” 在海德格尔那里首次公开提出并得到详细说明大概是在1949-51 年间的三篇公 开演讲 [1]中大约就在海德格尔正式提出“ 四方域 ” 学说三年前的那个夏季之初,一个偶然的机 缘,海德格尔遇上了来自中国的学者萧师毅这次相遇促成了他们在那个夏季共同译读老子的 《道德经》 这一译读计划据说后来由于一些原因中途中断,而且至今也未能确实发现和这一 事件有关的正式译稿或笔记。
但即便如此, 绝大多数研究和关注海德格尔以及老子的学者都认 可这段史实,尤其是重视海德格尔的这段特别的经历对其晚年思想发展的影响[2]考虑到海 德格尔 1949 年底正式提出的 “ 四方域” 学说与老子在《道德经》中的论 “ 道” 的许多说法无论是在 立题选例,还是在中心论述方面都有不少“ 似曾相识 ” 之处,再加上海德格尔提出的“ 四方域 ” 学 说的时间距离他与萧师毅共同译读《道德经》仅仅才三年多光景,所以,即使“ 大胆” 假设海德 格尔的 “ 四方域 ” 学说与老子的道论之间有某些“ 实际性的 ” 关联大概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妄言 [3]不过,本文的研究思路倒是想从另一个方向上展开,即倘偌我们假设海德格尔的“ 四方域 ” 学说在有些方面曾受到老子道论的某些启发,甚至可以被视为对老子道论的一种“ 异乡” 解释和 呼应的话,那幺,这种 “ 异乡的 ” 解释和呼应在我们今天对老子道论的“ 本土” 理解能否有某些启 示呢?如果有,这些启示是哪些?下面我将首先主要沿着海德格尔在1949-50 年的演讲“ 物”[4] 中的基本思路,同时结合考虑 演讲“ 筑、居、思 ”(1951 )中的基本论点,来试图展开他的“ 四方域 ” 物论。
然后,我将讨论 , 倘 偌我们将海德格尔的 “ 四方域 ” 学说“ 视作” 是老子道论的 “ 异乡” 解释,这一 “ 异乡” 解释对我们关于 老子道论,尤其是其 “ 自然物论 ” 的“ 本土” 理解会有些什幺样的启示?一、物之为 “ 表象” 和“ 对象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老子? 21 章顾名思义,海德格尔的演讲“ 物” 讨论关于 “ 物” 的思想从一般人的日常观点来说,世界是物的总和,这也许在海德格尔看来并无大错[5]但这样的说法太泛, 并没有告诉我们物是什幺?那幺,什幺是物?在海德格尔看来,手中使着的榔头是 物,岸边系着的小船也是物,为我遮风避雨的茅舍是物,为你指点迷津的路牌也是物[6]物 就是壶和凳,桥和犁,画家笔下的农鞋,山顶耸立的神庙,[7]就是树木、池塘、苍鹰、麋鹿、 小溪、山丘,还有镜子和别针,书和画,王冠和十字架 [8]这般说来,物就是存在物 就这个意义而言,神和人也都是物神一般被认为是“ 至高无上的物 ” ,而人呢,则或是在神性 光环笼罩下的 “ 被造物 ” ,又或是高出地球上芸芸众生的“ 与众不同 ” 的人物但是,我们知道, 存在物不是存在。
海德格尔近七十年哲学生涯, 虽然孜孜追问的是存在问题,但存在总是存在 物的存在,所以,海德格尔,无论早期还是晚期,总也逃不脱存在物的“ 困扰” 在《存在与时 间》中,海德格尔通过对“ 在之中 ” 与 “ 在之内 ” 的区分,分别了作为静观认知对象的“ 现成物 ” 与在上手操作中与之打交道的“ 器具物 ” 在这一基础上,海德格尔指出,倘偌沿着自笛卡尔以 来近代认识论主客二分的进路, 将物首先视为静观认知的对象,我们就会遗忘乃至迷失存在物 的存在问题 反之,只有当我在我的在世的时间性、 历史性的生存筹划中, 在与周遭世界中 “ 器 具物” 以及与之因缘相连 “ 他人”“上手着 ” 打交道,即在本真地 “ 操持” (Besorgen ), “操 劳”(Fuersorge) 、“ 操心” (Sorge) 之际,我们才有可能准备一条通往敞亮存在物存在的真理和 意义的信道 [9] 《存在与时间》中探究存在物存在意义的道路的“ 中止点 ” 构成了海德格尔将近25 年后在 “ 物” 中进一步思问存在物的存在的“ 新起点 ” 所不同的地方大概在于, 25 年前《存在与时间》 中所 批评的主要还是从笛卡尔哲学以来的近代认识论传统,而现在则是要清算自柏拉图、 亚里士多 德以来的全部西方主流形上学[10]的(甚至可能包括 《存在与时间》 在内)、自觉或不自觉的、 关于存在物存在的对象性传统。
让我们还是从海德格尔在“ 物” 一文中给出的具体例子开始说起海德格尔这里说的是一把壶 壶之为物,其物性在哪里呢?现代哲学家们常常首先把它当成一“ 表象的对象 ” 来“ 看” ,这一“ 看” 或者是 “ 直接的感知 ” 抑或是 “ 回忆中的想象 ” 对象” 一词的德文原文为“Gegenstand” ,字面的 意思为 “ 站立” (stand )在“ 对面” (gegen)的东西,或者说 “ 对立物 ” 所以海德格尔说,壶之 为物,首先是因为它 “ 站立” 而不是因为它被 “ 表象” 它之所以能够被表象,倒是因为它首先“ 站 立” 但“ 站立” 是否就是物性之所在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得问,壶之为物是如何“ 站” (stehen )起来的?这样,海德格尔的 问题就从笛卡尔近代哲学认识论的“ 表象论 ” 传统追回到了以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为代表的古 代哲学形上学的 “ 存在论 ” 传统按照海德格尔的分析,壶之为物所以能够“ 站立” (stehen )乃 是因为 “ 置立” (stellen )的结果 置立” 又通过 “ 制造” (herstellen )发生所以,壶之为物的 “ 物 性” 要到“ 制造” 中去寻找。
那幺,壶之为物的“ 制造” 是如何发生的呢?海德格尔这样描述道:陶匠用专门为此选择和准备好的泥土(Erde)制造出这个陶制的壶壶由泥土制成由于这 般的制成,直接或间接地也通过桌凳的作用,壶也才能够站立(stehen )于土地( Erde)之 上[11] 显然,海德格尔这里暗指亚里士多德的“ 四因” 物论壶之为物,虽然不再是“ 表象” 的对象,却 依然是 “ 制造” 的对象虽然物不再仅仅被视为纯粹表象(vorstellen )的对象,但壶却还是一个对象,是由一种制造 (herstellen )摆到我们面前( zu uns her ),置于我们对面( gegenueber ),与我们相对立 (entgegen )的对象 [12] 因此,壶之为物,无论作为表象之对象,还是作为制造之对象,都是对象不同仅只在于它们 之为对象的方式,一为意识认知的对象,一为制造行为的对象而已壶之为物,要从对象性来 探究,而对象性的本质在于“ 置立” [13] 壶之为物的 “ 物性” 要到“ 制造” 、 “ 置立” 中去寻找但这是否等于说壶之为物的“ 物性” 就是“ 制造” 、“ 置立” 呢?海德格尔认为不可。
我们知道,壶是一作为器皿的物我们用水壶盛水,用酒壶斟 酒 不错, 陶匠制造陶壶但陶壶之所以为陶壶, 为盛水、斟酒的器皿并不因为它是陶匠所“ 制” , 相反,陶匠所以能 “ 制造 ” 或者“ 制出” 它因为它已经“ 是” (ist)[壶的]通过陶匠而来的制成 (Hergestelltheit ) 决不构成壶之为壶之本己 (eignet ) 的那个东西 壶之为器皿,并不是因为被制造出来,相反,因为它是(ist)这一器皿,所以它一定会被制造 出来 [14] 在亚里士多德的《物论》(物理学)中,存在物的存在是从四个“ 原因” 或“ 始因” 来考察的就 陶壶而言,泥土是质料因,陶匠是动力因,盛水、斟酒乃目的因,而陶壶在其制造过程中在陶 匠心中展现的那个式样,那个形式,例如草图,则为形式因(eidos)四因中,无疑形式因 最为紧要,它是构成了物之为物之本己的东西,也就是物之为物之“ 是” (ousia)从物的式样或形式( eidos)方面而来规定物之为物之是并非亚里士多德的新发现亚氏的这 一概念从他的老师柏拉图的“ 相” (idea)而来在海德格尔看来,无论 “ 形式” 还是“ 相” 说的都不 外乎:物, “ 在其制造过程中,必须预先向制造者显示出它的外观(Aussehen )” 。
[15] 这样,从物之为表象( vorstellen ),到物之为制造( herstellen ),再到物之为是( ousia ), 最后再到物之是为形式( eidos),为相( idea ),为外观( Aussehen ),海德格尔层层剥茧 抽丝,将我们带到了西方哲学形上学的源头处正是在这一源头处,海德格尔发问:可是, 具有如此这般外观的器皿作为这把壶是什幺?作为这一壶之为物的壶是什幺?如何是? 这些是决不能通过对外观即idea 的观视而经验到的,更遑论会得到合乎实事的思考了因此 之故,从外观方面来表象出场者之出场的柏拉图,就如同亚里士多德以及随后而来的思想家们 一样,极少思考到物的本质 不如更确切地说, 柏拉图将所有出场者作为制造出来的对象来经 验,这对于后世来说简直就是决定性的[16] 当海德格尔说柏拉图在哲学史上跨出这一步具有“ 决定性 ” 的意义时,他不仅想说这一步对于日 后西方思想发展之命运的“ 重要性 ” , 而且似乎还想说这一步对于日后西方思想发展之命运的“ 致 命性” 因为一旦我们后人追随柏拉图的步伐,从“ 物相” ,即从物在其制造过程中预先向制造者 显现出的外观的角度来探究物之为物的本质之际,我们就囿于一隅, 遗失了物之为物本身的丰 富性。
在海德格尔看来,从物相,物的外观来呈现物之为物仅仅是物性呈现的一个角度,即对 象性的角度而已这一视角的特点就在于:有待制造者的物“ 对立地 /对抗地站在 ”(entgegenstehen )制造者之前这也就是说,以笛卡尔为代表的主客二元分离、分裂的近 代“ 世界图像 ” 早已在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古典“ 物论” 中就已埋下了种子二、“ 中空” 与“ 空无”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老子 ? 11 章物之为物的探究工作尚未真正启端,前面的工作只是清除障碍,让我们迷途知返,重新开始我们随着海德格尔返回到了源初的问题:壶之为物是什幺?不过,这里的 “ 返回” 并非毫无变化的单调重复我们现在是站在西方思想的启端处,重新发问 这个古老的问题:壶之为物究竟是什幺?壶是盛水、斟酒的器皿为什幺壶可以盛水、斟酒?壶有容纳作用为什幺壶会有容纳作用? 是因为壶底、壶壁吗?是因为那在转盘上塑造陶土以成壶底、壶壁的陶匠吗?海德格尔回答说: 都不是!壶之所以有容纳作用不是因为壶有壶底、壶壁,而是因为那壶底、 壶壁间的 “ 中空”(die Leere )[17]或“ 无” (das Nichts )正如海德格尔所言:那构成壶并使壶得以站立的壁和底,并不是真正起容纳作用的东西。
如果真正起容纳作用的东 西在于壶之中空( die Leere ),那幺,在转盘上做壶壁和壶底的陶匠就并没有真正制作这把 壶,他只是塑造陶土而已不,他所塑造的是中空为了这一中空,在这一中空之中并从这一 中空而来, 他将陶土塑造成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