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年：士先器识而后文艺_正义.pdf

士先器识而后文艺 正义 黄永年 早年读顾炎武 日知录 知道宋人有 士 当器识为先 一 号为文人 无足 观矣 的话 后来又知道更早的讲法是 士 先器 识而后文艺 见于 旧唐书 文苑传 但如何理解 则甚模 糊 无非和很多人同样认为是讲德最重要 才则其 次 甚至可有 可无而已 近来重读 旧书 旁征其他文献 才知道这是封建 社会评论人才的特殊标准 其间还渗杂过很大的迷信成分 和今 天 的德 才问题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旧唐书 卷 上文苑王 勃传说 初 吏部侍郎裴行俭典选 有知人之鉴 见 勃兄 角与苏 味道 谓人曰 二子亦当掌锉衡之任 李敬玄尤重杨炯 卢照 邻 骆宾王与王勃等四人 必当显贵 行俭日 士 之 致远 先 器识而后文艺 勃等虽有文才 而浮躁浅露 岂享爵禄之器耶 杨子沉静 应至 令长 余得令终为幸 果如其言 友人傅漩琼精熟唐集 成 唐代诗人丛考 首篇 杨炯考 就 考证了 旧书 王勃传这段纪事 他指出 王勃有 上吏部裴侍郎启 王子安集 卷 其 中说 殊恩屡及 严命并加 诚恐下官冒轻进之讥 使君侯招过 听之议 又说 今 者接 君侯者三矣 承招延者再矣 则裴 行 俭为 吏部 侍郎 王勃参选时 裴行俭对王勃是很看重 的 骆宾王也 有与裴行俭的书启 也表示过与王勃类 似的意 思 他的 上吏部侍郎帝京篇 一文 骆临海集笺注 卷 自 序 有 云 宾王启 昨引注日 垂 索鄙文 拜手惊魂 承恩及息 说 引 注日 即咸亨中裴行 俭为吏部侍郎时 骆宾王参预锉 试事 由此可见 至少裴行俭对王勃 骆宾王的才器是相当看重 的 再 看王勃 上 吏部裴侍 郎启 中所表达的思 想 文 章 之道 自古称 难 苟非可以甄 明大义 矫正末 俗 俗化资以 兴衰 家国由其轻重 古人未尝留心矣 又说 君侯受朝廷之 寄 掌熔范之权 至于舞咏浇淳 好尚邪正 宜深此为念也 伏 见栓握之次 每以诗斌为先 诚恐君侯器人于翰墨 之间 求材于简腆 之际 果未足以展取英秀 斟酌高贤者也 这里的议论 与 所 传裴行俭的 士之致远 先器识而后文 艺 可以说 是 如 出一 辙 而且这些话又都直 接说给裴行俭听的 裴 行俭又何从而获得 王勃等 浮躁 浅尽 的印象呢 这里除以为王 裴思想见解 如出一辙 似尚可商榷 读拙作下 文 自知外 所持理由均可谓精当不易 前此清末民 国初年人姚大 荣所著 惜道味斋集 里有一篇 跋骆宾王 上吏部裴侍郎书 根据 书 中所说 不图君侯忽垂过听之恩 任以书记 之事 正当 陪魔后殿 奉节 前驱 以及 流沙一去 绝塞千里 等语 指 出 行俭以吏部侍郎奉使册立波斯王 便道计禽西 突厥 都支 在 调 露元年己卯六月 是时宾王官武功主称 以母老不堪远行辞 不 往 一 行俭奉使绝域 欲立 奇功 择于众中 而辟宾王 使掌 书记 其相知必深 相期必厚 使果有浮躁浅露之嫌 肯引 为份 助 与之驰驱绝塞乎 一 况王勃卒于上元二年乙亥 在行 俭 辟 了 宾王之前五年 行俭之评四子 若在勃卒后 不应与三子 同 论 若在勃存 时 其后何为又举用宾王 反复推求 抵悟实多 因此这件事情之出于虚构而非事实 已绝无疑问 问题是何以要在裴行俭身上虚构这件故事 它有没有来龙去 脉可以寻求 先从史源上来推究 这个虚构故事除 旧唐书 王 勃传外 还见于 旧唐书 卷 裴行俭传 新唐书 卷 裴行俭传 以及 唐会要 卷 藻鉴 大唐新语 卷 知微 张说之文 集 四部丛刊影印嘉靖本卷 赠太尉裴公 行俭 神道碑 除 新书 裴传全袭 旧书 裴传及王勃传可置不论外 其他五 种记载究竟孰先孰后 从表面看 张说的 裴公神道碑 似乎撰 述在先 其他 记载均源出此碑 姚大荣即如此认识 其实不然 因为 旧唐书 裴传所记此故事与 唐会要 完全相同 即 文 字亦无甚出入 而 唐会要 在德宗以前实 出苏弃 苏冕兄弟之 手 二苏贞元 时人 自无窥见石晋 时所修 旧唐书 之理 可 见二者实同源出于韦述等所撰国史旧传 今 旧书 与行俭同传 的刘仁轨传末尚存 史臣韦述日 云云更足为佐证 再据 新 唐书 卷 百官志 考 功郎中 员外郎各一人 掌文武百官 功过善恶之考法及其行状 若死而传于史官 溢于太常 则以 其行状质其当不 其欲铭于碑者 则会百官议其宜述者以闻报其 家 又 唐会要 卷 史馆杂录载史官李翱奏 凡人之事迹 非大善大恶 则众人无 由知之 旧例皆访 问于人 又取行状 溢 议以为依据 今之作行状者 非门生即 其故吏 李文 公集 卷 百官行状奏 同 则 旧唐书 裴传及 唐会要 所本之国史旧本 自系根据裴氏门生故吏所作行状撰 写 这和张说 所撰 神道碑 之 本诸行状者正相同 而且试持 神道碑 与 旧 书 裴传相比对 还可发现整个 旧书 裴传的纪事远较 神道 碑 为详密 足证 旧书 裴传比 神道碑 更接近于行状原 本 在行状原本失传以后可说是有关裴行俭 的原始史料 对四杰的评论 旧书 裴传这个原始史料是如此写的 行俭尤晓阴阳算术 兼有人伦之鉴 自掌选及 为大总管 凡 遇资俊 无不甄采 每制敌摧凶 必先期捷日 时有后进杨炯 王勃 卢照邻 骆宾王并以文 章见称 吏部侍郎李敬玄 盛 为延 誉 引以示行俭 行俭日 才 名有之 爵禄 盖寡 杨应至令 长 余并鲜能令终 是 时 苏味道 王助未知名 因调 选 行 俭 一见 深札异之 仍谓日 有晚年子 息 恨不见其成 长 二公 十数年当居衡石 愿记识此辈 其后相继为吏部 皆如 其言 这开头几句 尤晓阴 阳算术 兼有人伦之鉴 云 云 旧书 王 勃传没有写进去 大唐新语 改成 少聪敏多艺 神道 碑 则把 又 善测候云物 推步气象 写在裴氏生平所著书籍之 前 和人伦之 鉴分别开来 似均有失门生故吏撰述此裴氏行状时 的本意 其本意是要把二者扯 到一起的 因为在我国古代这二者 确实颇有牵连 如 汉书 艺文志就以阴 阳书入五行家 与包括 相人术在内的形法家同属刘欲 七略 的术数略 到唐代则将此 等迷信总称之日 阴 阳 如吕才承太宗命纂修的 阴阳书 即 包括宅经 禄命 葬书几部分 吕 书分今不传 其大略见于 旧唐书 卷 本传 所述禄命部分除列 举若干以生年月日推禄 命事例外 还引用 论衡 骨相篇 见骨体而知命禄 睹命禄而 知骨体 等语 说 此即禄命之书 行之久矣 可见在唐初所 谓相人禄命之术已统属于阴阳范畴 因此门生故吏在裴氏行状中 把人伦之鉴和晓阴阳算术合写到一起 说行俭 自掌选及为大总 管 凡遇 贤俊 无不甄采 每制敌摧凶 必先期捷日 然后举 出鉴相四杰和苏味道 王翩的事例 这种写法在当时正是理所当 然 这里所谓 口 人伦之鉴 完全是属于阴阳范畴的相人术 和 正常的月旦人物不能混为一谈 阴阳迷信包括相人术之类在今天看来自不值一笑 但在封建 社会尤其宋以前确有其广阔的市场 在这方面 先师 吕思勉先生 所著 先秦史 秦汉史 两晋南北朝史 隋唐五代 史 的宗教杂迷信部分已钩稽出大量事例 旧类书以及 太平广 记 卷 至 所集 定命录 等有关相术故事也可资参考 文 繁自毋庸备列 这里只提出一 点 即 新唐书 卷 李靖 李前传论 所谓 世 言靖精风角 鸟占 云浸 孤虚之术 为善用 兵 是不 然 特以临机果 料敌 明 根于忠 智而已 俗人傅著怪诡机祥 皆不足信 裴行 俭这 位 在 军事 上有成就的将相大臣之所以被上 晓阴 阳 算术 每制敌 摧凶必先期捷日 的迷信色彩 是和李靖一样出 于 俗人傅著 抑裴氏本人有意以此夸饰 甚至其人的系笃信 此道 今巳无从分辨 但撰述 行状的门生 故吏在当时把这类迷信 色 彩 写进去 确是想以此为逝者荣 这和宋人 撰写 新唐书 二 李传论时不信此道 斥之为 怪诡 者正说 明 时代意识 之不同 至于把 王勃等作为附会裴 氏精于 相人之术的题材 则自由于 王勃四人是当 时有影响的人物 如 旧唐书 文苑杨炯传就说他 们 以文词齐名 海内称为 王 杨卢骆 亦号为 四 杰 而此 召 四杰 的生平 王勃 为沛府修撰 补 貌州参 军 当诛 会赦除名 上 元二 年 渡南海堕 水而卒 时 年二十八 0 杨炯 拜校书 郎 为崇文馆学士 迁 詹事司 直 左转梓州司法参军 秩满选授盈川令 卒官 0 卢 照邻 授邓王 府典 签 拜新都尉 因染风疾去官 沉宿挛 废 不堪其苦 自投颖水而死 时年四十 0 骆宾王 为 长安主簿 左迁临海永 弃 官而去 文明中与徐敬业于扬 州作乱 伏诛 均详 旧书 文苑本传 确实都是 爵 禄盖寡 除杨炯外 鲜能 令终 可以作为裴行俭所否定人物 的代表者 此外王勃兄勒 弱 冠进士登第 累除太子典膳 永 长寿中摺为凤阁舍人 寻加弘文馆学士 兼知天官 侍郎 旧书 附王勃传 苏味道 弱 冠本州举进士 累转 咸阳尉 裴行俭 征突厥 阿史那都支 引为管记 延载初 历迁凤阁舍人 检校凤阁侍郎同凤阁鸯台平章事 寻加正授 证 圣元年坐事出为集州刺史 俄召拜天官侍郎 旧书 卷 本 传 都是宦途通达而且确实做到天官即吏部侍郎的显贵人物 加之苏味道曾为裴行俭的 管记 自更易于附会成为裴氏能前 知其显贵 凡预言前知而且应验必系被预言者结局已 明显后所编造 参 看外舅童书业先生遗著 春秋左传研究 论预言诸条 裴行 俭卒 于永淳元年四月 行状之撰述当在其后不久 王勃卒于上元二年固 在其前 骆宾王文 明元年后被诛 杨炯长寿二年后卒官 据傅 考 以及 王翩长寿中报凤阁舍人 寻加弘文馆学士兼知天官 侍郎 苏味道证圣元年出为集州刺史俄召拜天官侍郎 都巳是永 淳元年裴行俭卒后二 三年以至十三 四年的事情 卢照邻卒年 无考 何以骆 杨结 局 和王苏之任吏部 居衡石 都能成为行 状所述裴氏鉴人前知故事的内容 这也好解释 张说的 裴公神道 碑 中巳讲到 开元 孝享 宰嗣 延 恩 赠公太尉 又讲到 季 子光庭 侍中兼吏部尚书 后者更是开元十八年的事情 见 旧唐书 卷 玄宗纪 新唐书 卷 宰相表 此时不仅 四 杰 即王勤 苏味道亦均 早已前卒 勘万岁通天二年被诛 味 道神龙初卒 均见 旧书 本传 而张说撰此 裴公神道碑 必取资于行状 半世纪前行俭初卒时的旧行状至此自不尽适用 在光庭及裴氏门生故吏增饰此旧行状 补入光庭贵显事迹的同 时 将此鉴相 四杰 及王勤 苏味道的前知故事附丽状末 以 为先人光宠 正是合乎人之常情 旧书 裴行俭传所用 国史旧 传 当 即本此已增订之行状撰写 因而有此鉴相 四 杰 等故 事 至此故事究系先巳流传于社会而为增订行状时采用 抑即出 于增订者之所编造 则无关大体 自可不必深究 以上根据 旧唐书 裴行俭传探索了故事 的性质和来源 但 旧书 裴传里并没有 士先器识而后文艺 的话 记有这句话 的除 旧书 王勃传外 是中唐元和 时刘肃所撰 大唐新语 卷 知微 所纪此故事的全文是 裴行俭少聪敏多艺 立功边睡 屡克凶丑 及为吏部侍 郎 赏拔苏味道 王白 日 二 公后 当相次掌钧衡之任 蜘 勃 之兄也 时李敬玄盛称王勃 杨炯等四人 以示行检 日 士 之致远 先器识而后 文艺也 勃等虽有才名 而浮躁浅露 岂享 爵禄者 杨稍似沉静 应至令长 并鲜克令终 卒如其言 这在文字上和 旧书 王勃传基本相同 但并非二者同本于旧国 史王 勃传 因为 旧书 王勃传没有 新 语 此条开头的 少聪 敏多艺 立功边睡 屡克凶丑 这几句话 而这几句话和讲 裴 氏有鉴人之能无关 显然是因袭今 旧书 裴传所从出的 国史 裴传或裴氏行状 把原来的 行俭 尤晓 阴阳算术 兼 有 人 伦之 鉴 自掌选及为大总管 凡遇贤俊 无不甄采 每制敌摧凶 必先期捷日 云云去掉迷信色彩 晓阴阳算术 改为 聪敏多 艺 每 制敌摧凶 必先期捷日 改为 立 功边睡 屡克凶 丑 而省却中间 兼有人伦 云云几句话 忘掉 立功 边睡 也与鉴人无关 从而留下了因袭点窜的痕迹 旧唐书 主 勃 传则采用 新语 此条 但为了要以王 勃等 四杰 为主体 所以在采用 新语 时再把无关的裴氏 聪敏多艺 立功边 睡 以及对苏味道 王勤的评鉴一并删去 裴传 新语 王 传三者之间的关系既如此 则将此 士之致远 先器识而后文 艺 加入裴氏鉴人故事之中自必始于 新语 而非王传 或旧国 史 从 新语 此条之删改 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