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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页关于桥的事小镇的布局,像一头猛码象的化石以老街为脊椎,两侧深深浅浅的巷子是肋骨、四家大工厂是四 肢:国二厂、造船厂、服装厂、粮机厂道路向北延伸,隐没于田野中,像一条意犹未尽的尾巴两根长 长的象牙,一条指向小学,一条指向中学化石”之外,是无穷无尽的稻田我总是记不得那些村庄的名字,孔巷、邵村、薛家、南坪、车 塘、香花桥、和尚浜……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无非是稻浪中有几间房子聚拢在一起,好像小小的岛邻居小哥哥带我去探险,两个人在稻田里迷了路一不小心,我的一只鞋陷进泥里小哥哥无奈,只 好背着我走太阳西沉,四野苍茫,我的肚子饿了,但并不害怕,风里有粮食的味道,稻田的气息让人安心远处 几缕炊烟升起,田展上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是着急的爸妈一路寻来那年我六岁如今我站在车流滚滚的路边,企图辨认当年探险的路线,哪里赢了脚,哪里掉了鞋,哪里踩到一条死 蛇,哪里捉到一只硕大的蚂蚱记忆没了参照物,像掌中的麻雀找不到着力点,扑腾着翅膀,飞不起来只有那条小河还在小河名叫夏驾河,河上有一座通济桥,建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桥洞是完美的半圆形我出生 那天,奶奶从桥顶扔下一个皮球这是小镇的习俗,球有多大,男孩的胆子就有多大。
儿时的我顽劣不 羁,四处撒野闯祸一一不知奶奶有没有后悔过,早知如此,丢个乒乓球就够了桥头曾有一座小小的庙,元大德六年(1302年)始建,明天顺四年(1460年)重修,歇山式屋顶,飞 檐斗拱,内供泥塑的龙王爷,乡下人唤作龙王庙老人们津津乐道于一个传说:小镇曾连年大旱,庄稼颗 粒无收,汾水龙王七太子私自降雨,却因触犯天规被斩为七段从前小镇的舞龙叫“断龙”,由七截龙身 组成,纪念那位倒霉的龙王七太子夏驾河流经龙王庙,汇入吴淞江吴淞江蜿蜒东去,流入上海后,换 了个更响亮的名字——苏州河奶奶扔下的皮球,几时能到外白渡桥?在我读初中时,桥拆了拆桥是为了走船一一桥洞太低,大船开不过去,走船是为了运水泥和黄沙,运水泥和黄沙是为了修 路,修路是为了致富那时人们憋足了劲要致富,谁阻碍了致富,谁就是罪人拆桥花了整整一个月潜水员分批沉入水底,拔掉打入淤泥的木桩,然后安放炸药东边两百米处, 新建了一座水泥大桥我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捣蛋劲也没了原本胡天野地的熊孩子,渐渐长成拘谨内向的少年大人 很欣慰,夸我懂事了只有奶奶忧心忡忡,她说,这孩子的胆.子.丢了我站在河边,河水黏稠,漂浮着垃圾和水草水里也没有船路修好了,也就不需要船了。
那座桥,清代的桥,满月的桥,永远地消失了我向河岸望去,过去生长稻米和油菜的田野,如今长出了连绵的高楼如果对比二十年前后的照片, 你会发现,对岸升起了一个钢筋水泥的星球那里是小镇的拆迁房集中地,失去土地的农民陆续搬到这 里前年大涨一波后,此地房价破万开发商欢天喜地盖楼,农民欢天喜地拆迁一一种地能赚几个钱?不仅是农田在消失,农民也在消失农家子弟或是读书,或是打工,以各种方式离开土地几代农民 的梦想,是当个城里人对土地来说,一代人死去,像收割一茬庄稼一样自然人类自命自己的实践活动不凡,在土地面前不 值一提土地只记得两件事:几万年前,这里长出野草;儿千年前,这里长出庄稼这是江南最好的水 出,生长《红楼梦》里的“绿畦香稻粳米”今天,这里生长产值和效益我常常想起那座桥当我想起桥的时候,后来的时间就消失了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奶奶去了夏驾河边龙王庙毁于四十年前奶奶对着庙的位 置,点起两支半斤重的香烛,献上猪头和米糕奶奶虔诚地跪倒,祈求龙王爷开恩,找回她孙子的胆子选自《文汇报》2018年2月26日有删改作者路明) 到石码去舒婷世上大约没有人能记起他出生的那一天人间以什么样的面目迎接他可我虽然满月之后就离开石码, 再也没有回去过,但那一天的情景却完整无损地留在我的记忆中,而且一年比一年丰富细致。
沿海一个小小的渔镇,螺号吹出一一股一股沁凉的晨雾(前句平实陈述,后句诗意传情,“晨雾”可以 由“螺号”吹出,全是诗歌笔法)爸爸出差去了,临时租借的住房又潮湿又空旷,除了粗砺的石条窗透 过几线光亮,再有就是那敞开着的小门,门前几级苔痕斑斑的石阶接上路面可以看见几双穿木屐的大脚 沉实有力地踩过,脚趾虎虎地张开,褐色的宽裤管带起腥味的风鱼尾甩动的大管筐麟麟地拖过条石街, 到处是闪闪发亮的鳞片阳光渐渐炽热起来,石街像一条流动的火河临时请来帮忙的渔妇靠在门框上,被正午的倦意侵袭, 渐渐打起盹来妈妈的床缩在大房子的最深处,垂着蚊帐,像一艘落下帆的小船,泊在荒凉的海边,涛声时高时低 (以“船”喻“床”,又以海涛传声,具“鸟鸣山更幽”之静美作者把诗意带入现实,虽是荒凉,却令 人沉醉外乡、独处,又怀着一个不安分的小生命她好幻想又多愁的气质足够让她在阵痛的间歇中体味处境 的寂寞和神秘也许她想起外婆家她的清净的卧室,风百无聊赖地翻动遗忘在钢琴上的乐谱,自鸣钟一下 一下地测量着岑寂,枕边那一册《聊斋志异》犹夹着多少狐仙和鬼异的故事呀,在她们那一帮教会女生中, 她时常拿这些故事吓唬吱吱叫的姑娘们,其实多半首先吓唬了她自己。
突然一阵风,凉凉的(妈妈一直这样强调,而且声明她决没有睡着),烛焰低抑,一个黑糊糊的影子隔 着蚊帐撞往妈妈怀里妈妈大惊,猛地撩起蚊帐,只见那渔妇靠在门框睡得正熟,一只黑猫蹭过她厚实的 赤脚,一窜上了街蜡烛快燃尽了,小小的火焰犹如一面小旗,飘动、展开、垂落……①我在那天下午出生,妈妈那天看见了什么,谁知道呢,但从此我便有了 “精灵儿”的绰号满月之后,绸缎庄老板把他的三小姐和外孙女一同接回大都市我那常在地方小报上发点歪诗的爸 爸,抱着他的髯发黑黑、肤色雪白的“精灵儿”,在花园回廊上大叫:女神,我的女神尽管后来女神长 成了丑八怪,但父亲对我的溺爱有增无减,原因也和我的“精灵”有关走在街上专挑沟沿、栏杆走,和 男孩子去钓鱼,上树,吊在龙眼树上偷嘴,都有我的份尤其我们的家在政治风云中遭难之后,妈妈遇事 总得和我商量,在她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夸我也好,骂我也好,常是一声“精灵鬼”有一天我要填履历表了,妈妈告诉我籍贯要写泉州什么?我明明出生在石码嘛!②泉州我随爸爸去 过,我一点儿不喜欢籍贯在泉州是多么暗淡呀而我的石码镇白天有慷慨热烈的阳光,存在石缝,流在海滩到了晚上就发酵成浓浓的酒香清冷的 月芽儿像一弯快镰,收割一簇一簇浪花,波涛哧哧笑着,纠缠着苍白的石阶。
码头边泊着小小的渔船透 过船篷是红红的灯,看得见古铜色的脊梁护卫着一窝甜甜的梦,梦中的渔家孩子像黑鳗一样扭动着啊, 咸味的梦和大海息息相关让我籍贯一栏藏着我的渔镇吧,今天填乡音如缕,明天填南由一管我在我自己的热爱中,吮吸爸爸 妈妈的回想,丰满了我出生的那一块热土过了许多年,我在一些场合认识了不少石码人,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去玩,并且告诉我,再也没有那条 石街了,都成了柏油路,那种古堡似的老房子怕也不在了,甚至鱼也少了,现在镇上的主要经济是工厂终于有一天,我把一张六角钱的船票端详了许久六角钱,这么简单,一艘突突突弥漫着汽油味的小 机轮就能把人带过三十二年辽阔的怀想,抵达梦之湾吗?三十二年,小馍的人与事也在我的思念中成长与凋谢我常想那一只那么残酷地掴我屁股蛋的蒲扇大 手,现在一定像老树皮那样搁在膝上,还会有孩子愿意听他讲陈年烂芝麻吗:三十多年前,有位爱抹眼泪 的“先生娘”在这儿养了个哭不出声的“精灵儿”……街角的碗匙敲击乐,还一样有节奏地诱惑行人夜归 的脚步吗?但卖鱼丸汤的定不是那爱咳两声的老头,该是他的儿子或孙子了虽然那胡椒味儿,那葱花 香,是我在胎里就熟悉的我的手一松,绿色的船票顺着波涛一耸一耸漂走……让那新建的公寓大楼替代我那秘臧无数鬼魅传闻的老房子吧;让渔民综合企业公司孵出一批一批羽毛 斑斓的青年和姑娘吧;……让所有的孩子都出生在那样一个热烈、明朗、高速度的现代化都市吧!只是在我的感情里永远有一扇开着的小门,像一个简朴的画框,嵌着那天的阳光、那条市声喧喧的条 石街和一个“精灵儿”三十二年绵绵的眷念。
1984年11月(选自《今文观止鉴赏辞典》,有删减)空院残月韩少功邻家的汉子很会种瓜,扛着锄头这里看一看,那里挖一挖,似乎没有做什么,但他所到之处不 久就会冒出肥大的瓜叶,逢沟过沟,逢坡上坡,甚至翻越墙垣,尽情地蔓延和覆盖不知什么时候, 瓜藤已潜游我家门前的路上,两三个南瓜居然憨憨呆呆地拦路把守,要收缴买路钱的样子,使我出 入的时候得东躲西闪三步两跳把瓜摘去吃吧他撑着锄头,乐呵呵地冲着我笑我家也有瓜你种的,你留着我一个人吃饱,全家就不饿,哪吃得完? ”既然他是一个人居家,那他到处种瓜做什么?他 家离我家不远我去过他家,知道他是村里的会计,有时还到小学代点课,无论数学还是音乐,都 能教一只搪瓷大杯,一只粗瓷酒盅是他刚才找了半天才凑齐的这确实是一个主妇缺席的家 听邻居说,刘长子的老婆到南边打工去了他们的计算,供一个孩子读高中,非得有两个人打工进 钱不可如今,他已经无法下地了我不知道刘长子患了什么病,问起来,他只是笑笑直到我看到他 转眼间面容枯槁,头发眉毛渐次脱落,有明显的放疗和化疗迹象,才猜出凶多吉少他扶着拐杖, 再一次冲着我笑笑:“把瓜摘去吃吧 “你自己留着吃 “我怕是吃不上了 “不要灰心。
一定要心情开朗,积极地与医院配合什么医院?明明是拦路抢劫的土匪他目光发直,两个眼珠挤成了一个斗鸡眼,“一个疗 程就要我八千,要在我身上开金矿么?我绝不给他们吃冤枉钱他看了看天边的风景,说儿子就要考大学了转过身,喘了几下,拾起了身边的几根豆角,又 喘了几下,缓缓挪动了步子,然后缓缓地朝夕阳走去乌雀正在归巢,水边的老牛正在回家,家家 户户的炊烟都升起来的时候,他孤独的背影定格在一片火烧云中明它是他的儿子,一直在县城寄宿读书,终于被大学录取直到我就要离开这个村子了,有一 天从外面回来,才发现他们父子俩坐在我家他儿子长得像个女孩,眉清目秀,有些腼腆,埋头翻 着一本杂志父亲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个有出息的儿子,有一种怎么也看不够的劲头,目光软软地檄 极地抚摸着儿子侧面的每一个部位,摸得大学生更腼腆了,扭过头去看着墙角,躲开父亲的目光一 —他是知道这种目光为时不多从而不忍相接?还是年幼无知从而不觉得这种目光点滴都不可遗漏?邻家汉子戴着帽子,盖住了头发脱落的头,是带着儿子来面谢的,顺便也讨教些大学读书的方 法,间一点都市生活须知墙边的几只大南瓜,当然是他的谢礼在整个说话的过程中,他的兴致 一直很高,听到儿子说学校的一些趣事,甚至满面红光地哈哈大笑,只是通常比别人笑得慢半拍, 目光有些发直,似乎卡在略有所思的那一刻。
我突然想到,我将离开这里,春暖花开才会回来这 就是说,如果不出现奇迹,他此次戴着帽子的来访,对于我来说也许是最后一次告别我知道拒绝 就医意味着什么我看见他最后一次摸着我家的桌沿,最后一次放下我家的茶杯,最后一次艰难地 站起来,最后一次扶着拐杖走向大门,最后一次给我视野里留下笑脸和弯曲的背影……现在,我又来到了这里没人向我提起他,我也没有问起他,一个人的名字就这样在大家心照 不宣的约定之下被删除了院墙外的瓜藤又开始蔓延,向路上延伸着妖姨的触须,大概是想拦住路 人的脚步,想说点什么花朵也开始绽放了,像举起一支支金色的喇叭,正在向这个世界大声地传诵和宣告什么我不知道是谁又在这里种下了瓜,或者它们不过是野物,来自去年无人采摘的瓜, 来自瓜腐成泥后重新入土的种子如果没有人来采摘,它们也许会年复一年地这样繁殖下去清明节,远近的鞭炮声不时传来,当然是各家各户在上坟我不知道是否有人给刘长子上坟 也不知道他的坟在哪里我只接到了他儿子的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