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文本细读.doc
12页祝 福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以退为进这是鲁迅经常用的手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也显出新年的气象来”,如初中反复背诵的经典名段:“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新年气象从手法上看,这里调动了视觉(灰白色)、听觉(钝响、震耳的大音)、嗅觉(幽微的火药香),还有由视觉而引起的重量感觉(沉重的晚云)由于有这些感观的调动,有效调动内心感受,营造了单调、乏味、沉闷的氛围,也为小说奠定了悲凉的基调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巧妙的过渡前面描绘了新年的气象,提供了一个大的背景,然后用“这一夜”来作结,并引出“故乡”,又因“故乡”引出“鲁四老爷”的宅子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 “我”回故乡,非回归,实寄寓耳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
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未留胡子,有点儿绕其实这里的侧重点可能不一样,“没有大改变”是说其整体的气息,特别是思想没有改变;“老了些”侧重说外貌;“还未留胡子”说明他虽然思想虽老但年龄并不是特别大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思想老旧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剩”字如画写鲁四老爷有骨无肉先写他同我的关系(本家,长一辈),然后写身份(讲理学的老监生),写外貌(老了些),写交往(寒暄),最后写我的感受(不投机),一路娓娓道来,从容不迫其间还顺带重重地把额头的几条皱纹勾勒了出来(骂的还是康有为)尽管没有直接写他的肖像,只是一身的骨架,但我们却能轻易地自己进行血肉的填充,轻易地浮现出他的样子这真是高明的写法!之所以有这样的效果,主要通过三个角度实现一是顶针的运用,造成了单调、乏味、沉闷的气息二是骂康有为康有为是晚清的维新党,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可见他的思想有多么的老古董三是巧妙的句式最后一句,“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间里”,通过“剩”给人造成一种多余感,还是在制造沉闷、乏味的气氛,而这种气氛是为鲁四老爷们所制造的。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千年不变的习俗,读着忆起小时农村过年的景象倘若没有祥林嫂的悲剧,倒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雪景一:冷寒的环境,为祥林嫂死去作环境烘托暗示人物悲剧命运将鲁镇乱成一团糟作者心乱耳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残联犹存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
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直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尽知鲁迅先生冷峻犀利,知先生之细密否?祥林嫂徘徊河边,是徘徊于生死之界啊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会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技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未老而衰朽,未死而如尸,形惨惨而心无恸若心中有哀,脸上有悲,那是恋生使然;脸上无悲,心如枯泉,则对生已了无留恋此时祥林嫂内心,没有哀,只有死!鲁迅把沉重的悲愤紧紧含住,用刻刀冷冷地一刀一刀刻出临死祥林嫂的肖像,就是要刺痛读者麻木的灵魂,逼出了读者的愤慨与思考啊!自然,应把祥林嫂此次肖像与她初到鲁镇、再到鲁镇的肖像作比照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若讨钱,那是求生但……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
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以为找到解惑者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可怜的祥林嫂!已然饱受生之界的折磨,不料,死之界也折磨她生,不可能,她受够了生之苦,生于她已无可留恋;死,固可能见亲人,得慰藉,但也可能遭受被锯成两半的苦难看啊,封建文化之毒,非特残害了她生的此岸,还毒害了她死的彼岸!试问读者诸君,天下写悲剧者,有深刻似鲁迅者乎?!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虹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吾者,“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此时祥林嫂踟躇于生死两界生之此岸确乎无可留恋,只不知死的彼岸是否有慰藉;死的彼岸确乎让她有些神往,只是就死不易,需要毅然勇气,需要确信那边真有慰藉这段描写,也是要逼出读者的惑与愤:祥林嫂不求生而求死,她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地方?是地狱吗?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勿勿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活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
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请墩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虽同情祥林嫂,但这个衣兜里揣着些新知识、新思想的青年,对祥林嫂的命运无能为力,既不知如何慰藉苦难中的人,更不知如何将她带离苦难,语无伦次,手足无措,最后落荒而逃,躲起来,以清墩鱼翅来祭奠心中夭折的道义责任 这是祥林嫂悲剧发人深思的一个侧面:这个有良知、有新思想的年轻人,非特不能拯救她,连给她慰藉都做不好这也是民族悲剧发人深思的一个侧面:封建文化势力是那么强大,那么根生蒂固,新的思想文化挑战它,竟被消弭于无形!鲁迅写“我”,是对自己及一代新文化同仁的嘲讽与解剖,这正可见出其犀利冷峻的目光和深沉的忧思鲁迅清醒地认识到:这间黑暗冰冷的“铁屋子”,绝不能凭一通激情呐喊就可打破鲁迅彷徨了,更痛苦了,也更清醒了,更深沉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四叔摆弄的理学中,定无良知一课;四叔平日在人前岸然挺着的胸膛里,绝无同情悲悯之念;四叔家正在准备的祝福礼仪,也绝无人情人性的内涵为他家辛劳多年的人死了,不同情就罢了,还斥之“谬种”,嫌人家死的不是时候,搅了祝福的气氛,搅了他过年的好心情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样林嫂?”那短工简捷冷淡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不是叹息,不是同情,而是淡然。
这来自社会底层的冷漠更可怕样林嫂曾活过的人间,其酷冷何异于地狱?这种酷冷早已渗入人心,短工言语和脸上的冷漠,只是它的折射而已可怕!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佯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雪景二,凄寒冷寂衬托“我”孤寂悲愤的心情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
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