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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与印象 记忆与印象阅读 　　水中漂浮的眼睛 　　 　　姥姥的咳嗽声打断了梦，我听到“门斗”里水筲碰撞的清脆声，三舅每天早起的第―件事就是去井沿挑水 　　姥姥家的水缸大，半人多高，里面能躲进小孩子，必须挑几担水才能填满睁开眼睛，炕上只有我―个人了，敞开的窗子外，浓雾堆叠，挤着，撞着，缠着，咬着，看不清远处的山冈河套”水的流淌声穿越大雾，湿润响亮水筲和扁担钩的摩擦声，一点点地远了，三舅快到井沿了 　　我爬起来，扶住窗框子，身子探进雾中，什么也看不清雾一团团地打在脸上，没有疼痛，却一片湿润身上残留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的目光撕扯黏稠的雾，寻找三舅的影子，雾一层层地遮拦，只有鸟儿的叫声直往耳朵里钻井沿传来说话声，三舅在和邻居唠嗑我急忙穿鞋，脚伸进鞋里，另一只脚还没进去，就拖拉着鞋往外跑暑期快过去了，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雾推开“门斗”的门，一头扎进雾中，顿时被包围了，伸出手，划水一般地走动，跑下石台阶时，小心地一级级地下，怕一不注意踩空了台阶下是通往井沿的斜坡土路，不用拐弯，一口气可以跑到井沿我故意张开大嘴迎着雾气，一路奔跑，雾湿漉漉的没有味道，这时肚子里肯定都是挤得满满的雾，感到自己成了雾人。

　　井沿不时地传来水筲碰撞石壁的声响，我家在延吉使用的是公共自来水，大院的老彭家负责供水他家的房子坐西朝东，山墙面向南，墙上开了窗子，下面凿出了一个圆洞窗子旁挂着小牌子，红底白字，写着一天的供水时间到点的时候，里面伸出一根胶皮管子，排在前面的人，把探出的管子接进筲中每天排队接水，一天三次都是我的任务，水流速慢时怕耽误上学，只好等中午放学回来了姥姥家吃水方便，无固定的时间限制，水不够用了，摘下扁担，挑上水筲，不论刮风下雨来到井沿就可打水有时，我半个身子俯在井口，深井中的水面，漂浮两只眼睛我们相视，彼此对望，看自己的眼睛被水托浮我只要和三舅到井沿去，就争着往上拽水，他不需要井绳，把筲挂在扁担钩上，接近水面时，手腕一抖，斜倒在水上，一下下地流进筲中，不一会儿就灌满然后拉起水筲，几下就拽上来了我却需要井绳，有一次学着三舅的样子，筲挂在扁担钩上，一倒在水上，筲就和扁担钩脱离在水上漂我急得晃动扁担钩，几次要钩上了，它有躲开了水中的眼睛里露出急切、焦虑的神情，心躁手乱，根本不听使唤，我恨不得跳下去用手把它挂上三舅笑呵呵地接过扁担，几下子就把水筲挂上，拉起满满的一筲水溢出的水，砸在水面上，溅起水花，荡起一个个水圈，浮在水上的眼睛，神情不动地荡来荡去。

从此后，我必须用井绳打水，这种粗麻绳，一端接着8字型的钩侧面有弹簧舌，摁一下张开，筲梁伸进，松开弹簧舌，锁住水筲，怎么晃，也不会出现脱钩　　井沿越来越近，什么都看不到，浓雾中只能通过声音辨别方位隐隐地看到三舅的身影，他俯在井口，我喊了一声：“三舅他没有转身，只是应了一句三舅打了小半筲水，扁担搭在井口的木框上三舅说：“洗洗脸吧我的双手贴近靠近筲口形成碗状，三舅倒出水，我接了一捧水，胡乱地往脸上抹一股凉气迅速窜满全身，打了一个寒战　　“河套”的流淌声，几乎冲进耳朵里井沿有一条通往“河套”的小路，不过有几百米，如果横插过杂草地就更近了蛤蟆的叫声推来，其中有一只，竟然胆大地从密实的草中弹了出来，仰着头对我们大声地叫喊我和三舅说，我先挑水，说着钻到扁担下，肩顶起，挺起胸，右手扶住扁担，迈开步子从井沿到家的坡，看上去不是很斜，但是挑一担水，走起来却是费力我走出一小段，喘得厉害，拉风匣一样，身子不听使唤，两只水筲悠动三舅跟在一边，看到我艰难的情况，他没有说换一下，我只能硬挺，坚持再走几步水从筲里晃出洒在地上这样下去，到家了水得晃出半筲三舅什么没说，接过扁担，他比我还瘦一些，浑身积攒了太多的力气筲在他的肩上听话了，不左摆右晃，水也不往外溢了，我跟在他的身后，往家走去。

　　我没有从门进屋，而是从窗子爬进去了　　脱下鞋，丢到地上，我四脚朝天地躺在炕上外屋地传来动静，三舅往水缸里倒水的声音，打破清晨的安静水筲和扁担钩相碰的声响起，三舅还要去井沿挑水姥姥又是一阵咳漱，她抽烟抽得气管不好，常年吃安茶碱我想睡个回笼觉，一点睡意找不到，眼望着窗外的雾淡了　　我爬起来，手伸向窗外，手指在空中捏了捏，想抓住一丝雾，空空的，什么也没拿到我嘬起嘴唇，吹了一口气，热气被融化到雾里，变成雾四处游荡三舅的脚步声在雾中沉重，一步步地近了，挑着水上台阶，水筲一点不晃，他慢慢升起这时，外屋地一阵炝锅的声音，菜香味飘了进来　　早饭是大米饭，菜是豆角、土豆炖肉，还有一碗新炸的辣椒油，这是我最愿吃的饭菜窗外的雾退去，吃饭间总是好喝水，来到外屋地的水缸前，看到水中的眼睛在和我相视，我看他，他看我拿起水瓢，我用力地舀了一下，水面动荡，眼睛还是在波纹中注视　　我一口气喝干了瓢里的水，丢在缸中三舅新挑的水，带着―股清爽，也送来了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我没回到饭桌前，走出光线昏暗的“门斗”雾散了，对面的山冈露出来了河套”的水声，响得格外嘹亮，鸟叫声越来越欢实，雾气让它们的嗓子清脆了　　姥姥在屋里喊了―声，让我吃完剩下的一口饭。

　　　　姥姥的烧土豆　　　　姥姥说，来到土豆地，总要观赏一阵，闻一闻紫色的土豆花最好看，香味薰缭，走在地头里，没走出去多远，就被花弄醉了土豆开花时，我坐在教室中学习，没有看到那时的情景，土豆只是记忆中的事情姥姥家种的土豆，早已经装入麻袋，离开了大地的泥土　　放寒假时，我来到姥姥家是一场大雪过后，满山遍野的白色，遮盖了一切山谷中的天老公路铺盖了积雪，长途客车碾上去发去嘎吱嘎吱的声音　　从三公地的汽车站下车到姥姥家，要走半个多小时，在雪地中走这么长的路，穿的棉衣又多，到了家门口，身上出汗了进了屋门，看到一张张亲人的脸，也注意到墙旮旯有一“土篮子”土豆土豆挤挤挨挨，胖乎乎的，十分招人喜爱，把我一下子拉近了屋子里和外面温差太大，我的手和脸发-烧一般站在炕边，摘下棉帽子，身上还背着书包姥姥说：“傻狍子，还装什么呀，脱鞋上炕我一屁股坐在炕上，书包随手丢在一边眼睛的前方，就是那“土篮子”中的土豆，勾起我的谗虫，目光在上面踅摸，―个个地摩挲　　土豆和人最亲近，长长的冬季，每顿饭几乎是白菜和土豆相伴秋天时，家家户户储存充足的白菜和土豆，以备度过冬天单位一个多月前就通知，订多少秋土豆，分菜那一天，在单位的空场地上，停着一辆草绿色的解放汽车，轮胎上粘着泥土，牵着一拖挂，装满了土豆，连夜从外地运回来。

父亲单位的同事，从车上往下卸土豆，装入每个人的麻袋里，抬到磅秤上过重量女会计剪着一头短发，手中拿着一支红圆珠笔，在分菜的统计表上划了一个勾，过秤后的土豆装上推车了小山一样的土豆，使车子变得沉重了，我在前面拉，妹妹在后面推，穿过街头，跨过布尔哈通河上的大桥，一冬的菜被运回家中土豆一般不放在菜窖里，而是堆在一进屋的墙角，用砖围起来，在屋后的园子里挖一些土来把土豆埋上因为这里离门不远，进出带来的风大屋子里太热了，土豆长芽就不能吃了　　土豆有多种吃法，炖白菜，炒丝炒片，还有一种吃法，就是把土豆烀熟了拌酱油，就着二米子饭，特别好吃其实，我乐意吃烧土豆，每次吃时，我就想到在姥姥家吃烧土豆的情景　　我家的灶炕烧煤，烧不了土豆只有寒假时，到了姥姥家才能吃到烧土豆落地灶烧大块桦子，外屋地积着一股木香味土豆不能放在红火上烧，这样烧糊了，饭后余火熄灭时，埋在炭灰里我和舅舅出去“藏猫乎”，姥姥家住的工房建在半山坡上，一字排开，家家相挨，无法建院墙，但每家门前都有一段石台阶，共人们上坎下坎我们―会跑上，―会跑下，体力消耗大，回到家中时，肚子里感到缺点什么了，就坐在炕沿边上，等姥姥去炕坑里扒烧土豆　　土豆剥开皮，热气腾地冲起来，漫出一股香气。

烧熟的土豆烫手，在手中掂来掂去，不停地吹气，让它快凉姥姥拉过烟匣子，摸过纸卷一支烟她划了一根火柴，点着新卷的烟，叭嗒叭嗒地吸着，看我吃得香就乐呵呵地说：“在你家吃不到吧!”一个烧好的土豆，很快被吃得一干二净　　雪封住了山，风吹雪粒打在脸上生疼，风不停，孩子们都不出家门，躲在热炕上，玩嘎拉，翻绳玩来姥姥家时，妈妈―再叮嘱，按时写作业，不能光贪玩，否则明年假期不让来姥姥家了下午趴在炕上写作业，我不时地看玻璃上的霜花，“河套”上的冰锃亮，很想去滑冰车不知什么时候，姥姥笑呵呵地推门进来，捧着几个新烧的土豆沾着木灰的土豆，散发出香气，很久没吃到的烧土豆，又出现在眼前　　这时我看到姥姥粗糙的手，她不怕烫么?　　　　天上的云羊还在奔跑　　　　上午最后一节课，学校有事改为自习课了没有老师的课堂，学生们无法自学，乱成了一锅粥　　我的座位靠在窗边，不时地向外观望，高大的铁旗杆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天空飘了很多的云我在这一堆堆的云中，辨识各种形状，有一片云仿佛是一只跑动的羊，奔跑的姿势，四只放开的蹄子，向前昂起的头同桌的女孩子，从书包里拿出嘎拉哈玩，她把它们摆在课桌上，轮朝向天，肚面向她她在翻弄嘎拉哈，嘎拉哈碰撞桌面的声音，瞬间被同学们的打闹声淹没了。

每天摸玩嘎拉哈变得光滑，我也和她一同抓过，我的目光在天上云似的羊和桌上的嘎拉哈之间游动　　天上的云羊，它的动感和漂亮的身体，让我有了丰富的想象力它很像姥姥家的那只羊，每天清晨，我和三舅上山去觅它时，到了山脚下，一松开绳子，羊就自己往觅食的山上跑脖套上拖着长长的绳子，到了一片开阔的地方，有一棵独树投下阴匝地吃饱了后，它就躲在下面卧着暑假时，我刚去的那一天，它正在羊圈里艰难地等待降小羊羔它急躁地来回走动，不肯静下来，肚子鼓得大大的我没有来得及进姥姥家的门，背着书包，趴在羊栅栏前，看着过去自己放过的羊，生小羊羔的过程姥姥站在一边，卷了一颗烟说：　　“回家放下书包，还早呢　　“它能生几个羊羔子?”　　“不知道　　从羊圈到姥姥家的门口走不了几步路，需要蹬十几级青石台阶石缝间长出的一朵野菊花，小小的花朵，十分惹人喜爱我顺手摘下，放到鼻子间闻了闻，随手抛向空中，姥姥说，真是七岁八岁淘狗嫌炕对面的墙上，订了一块木板条，上面有一排大钉子，专门用来挂衣服，书包挂上去，我的暑假就开始了　　在我回想姥姥家羊的情景时，同桌的女同学，把嘎拉哈弄得哗哗直响走廊中的电铃声，拉破了同学们急切下课的心情，不等班长说什么，人忽地往门口冲。

身边的女同学，忙着把嘎拉哈抓到书包中我的书包这节课跟本没打开，背上就加入同学们中间了走廊里的人挤人，顺着一个方向涌动终于走出大楼，我吸了一口长气，天上的云羊还在奔跑，似乎没有迈出一步顾不上这些了，一路小跑地往家赶，肚子里饿得咕咕叫了　　走进胡同，快到家门口时就听到姥姥的声音，我知道她是坐早车来的推开门，姥姥坐在院子小泥子炉前摇风匣，炉子上的锅在炖豆角，这一定是姥姥带来的了姥姥一见我高兴地说：　　“长个了　　“姥姥你来得这么早?”　　“四点钟去豆角地摘完了，就赶第一班车　　“我还没醒呢　　“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什么?”　　“你要的嘎拉哈　　姥姥拉着我的手，走进屋子里，地上放着姥姥的黄色的旅行袋只要姥姥出门，不管什么地方，它总是影子一样地跟在身边姥姥会说一口朝语，她的一些行为方式和朝族人似的旅行袋从不提在手中，而是顶在脑袋上，袋子上那架白色的大飞机，展开翅膀向前方飞去　　姥姥从旅行袋中掏出嘎拉哈甩在炕上，这是我拥有的第一副嘎拉哈我说不清心中的滋味，站在炕沿边上，并没急着去玩它们我看着嘎拉哈，没有过多的想法，随便地问姥姥：　　“这是买的呀?　　“咱家的羊卖给邻居了，他杀羊时我要的　　“这是那只羊?”　　“就去年暑假，你看着下的小羊。

　　我看着炕上撒落的嘎拉哈，想着小羊降生时的情景，身上残留着血丝，老羊深情地舔去它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