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于憧憬与怀想中的《家》.docx

徜徉于憧憬与怀想中的?家? 由李六乙导演、聚集了北京人艺四代演员的话剧?家?(曹禺根据巴金原著?家?改编)已完成了首轮演出向大师致敬、向大师学习，当是此次复排?家?的首要意义而?家?的演出，让北京人艺继?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之后，在保存剧目中又添力作，也让北京人艺在全国范围内，成为能够上演全部曹禺经典剧目的惟一剧院北京人艺的传统不仅源于艺术创作的方法，更源于创作了艺术的人们的高贵精神，正是在这一点上，?家?的排练与演出，接续了珍贵的人艺传统 美与诗意憧憬?家?的演出一开场，张灯结彩舞狮子的欢乐情形，衬托的恰恰是觉新悲哀绝望的心境觉新深爱梅表妹，仅仅因为两家长辈牌桌上拌嘴，原定的婚事便告吹，娶进家门的是从未谋面的瑞珏被弃的梅与被娶的瑞珏同样无辜、无奈，她们的善良甚至彼此的谅解只能推延悲剧的进程，却无法防止悲剧的到来家?中的女性，鸣凤、梅、瑞珏、婉儿，本身并没有什么过错，仅仅因为无选择、被摆布、不可逆的人生方式，导致了她们消灭的结局复排的?家?中，曹禺的?家?与曹雪芹的?红楼梦?有一种民族审美意识上的精神联系，像?红楼梦?一样，?家?中的年轻女性，仿佛都是水做的骨肉，至真至纯，而中年女性那么多半成为红尘熏染的俗物，而男子们怜香者回春无力，惜玉者苟且轻薄。

新的演出中，女性在“家〞的天空里分外耀眼不可否认，?家?中女性的悲剧是与封建家长制联系在一起的在一个屋檐高耸、户牖密闭的家庭里，年轻的女性活着是抑郁寡欢的苦闷，死去是无法言说的悲哀但是这样的悲剧却满含着审美的韵味，令观众油然生发出人性美的信念且看鸣凤对觉慧的爱情表白：“您亲亲我吧〞，“我不是坏孩子呀〞，“这张脸只有小时候母亲亲过，现在您挨过〞，“再有就是太阳晒过，月亮照过，风吹过了〞剧中表现的鸣凤之死颇具意象之美，在荷叶亭亭的湖面上，竹影婆娑，月色迷离，鸣凤知道自己将被送到冯家去，心有不舍的王氏太太劝她认命，刻薄饶舌的陈姨太不忘告知冯老太爷多么变态，她知道自己挣不开命运的枷锁，也不想让深爱的觉慧承担力所不逮的拯救重任，于是，她有了自己的抉择，以死抗争，孤傲、坦然、平静地凝视湖面，毅然走进幽深的荷池，大有“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凛然无畏梅与瑞珏辞别的一场戏，也颇令人感动唏嘘梅不被高家接纳，被迫嫁作他人妇，无奈新婚即寡，处境堪忧，为躲避战乱，万般无奈再次来到高家梅一上场，便以缓慢的步态、僵直的身形、忧郁的眼神、病态的苍白，表现出身如槁木、心如死水、孤影相吊、无人哀告的悲哀瑞珏知道她深爱的丈夫心中一直挂念着梅，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能免除丈夫的悲哀，善良的本能让她试图抚慰梅，但是这一层心理距离并不容易拉近，因此，她们相距数米隔空对话。

瑞珏在茫然无助中对梅诉说：她想把觉新和海儿留给梅，单独回娘家，因为“他快活了，我才快活〞，当梅问她那样你就不痛苦吗？瑞珏答复：“我真是不忍再看他那样苦啊！〞梅以姐姐的口吻告诉她，“苦是尝不尽的〞，她们彼此感知了对方的真心善意，最终执手相看泪眼，惺惺相惜两个如此真诚的好人，改变不了彼此的苦境，只是在各自心中，更添一层对于对方的怜惜家?中的年轻女性，善良、聪明、美丽、纯真，人性的光辉灼照了现实的黑暗，青春的美并不因为家庭的幽闭而掩盖掉其内在诗意实景中的怀想?家?也是李六乙艺术探索之路的新起点2000年，李六乙因为解构了原作，将曹禺?原野?的戏剧意象做了全新的先锋意味的舞台改装，因此颇受质疑和争议但是回过头来看李六乙的?原野?，或许对他本人、对当代戏剧都不乏启示意义它告诉人们，大师的艺术精髓需要后人有“矮子站在巨人肩上〞的新发现，同时，大师的艺术原那么有一些持久性的本质不能背离李六乙说：“我从未破坏过北京人艺的传统，相反，我是非常重视这个传统的只是我认为从前我们对现实主义的理解过于狭隘人艺的传统是不演戏，要演人，最好的表演就一个字：真艺术的真如何复原，如何升华？表演是模糊的，但给予观众的感觉必须是真切的。

我想复原曹禺剧中的美和诗意〞为此，他带着美工深入四川腹地的古老院落去体验生活在舞台上，?家?里有了大量的写实布景：主题色调幽黑的高大的三进门廊，粗大坚实的柱础，古雅斑驳的牌匾、突出于镜框式舞台边沿的屋檐，第二幕中的荷塘、凉亭、高墙等等，甚至连开幕时，陈姨太手里的小药瓶，无不精挑细作，刻意求工，不留瑕疵李六乙是一位有着鲜明个性和独特风格的导演，他善于在实景中寄予自己的想象，生发出导演策略上的象征和意趣家?中高大的整体布景形似写实，实际上他所追求的是一种征于“实〞而显于“意〞的韵道，一种感其“形〞而染其“意〞的况味家?中的实景舞台有几重意味：一是它是厚重的、幽暗的、苍凉的，就像掌控着家中所有人命运的老太爷，架势上煞有介事，威仪森然，其实底气已虚，外强中干；二是它与兰心蕙质、玉洁冰清的年轻女性的生命质感，形成撞击、抗阻、挤压、比照，愈发突显生命新芽被毁弃的悲剧；三是在最后一幕中，舞台变成了空荡荡的郊外茅屋，冷风肆虐，寒气威逼，挣扎于产床之上的瑞珏，生命已到尽头，气假设游丝，整个舞台落尽繁华皆是空，大有“忽喇喇似大厦倾，忽惨惨似灯将尽〞的意绪，也显示了消灭青春和美的这个时代必将成为过去的讯号从唯美的意象表达出发，瑞珏之死的现实悲凉与凄楚被淡化。

舞台上，一重时空里，瑞珏一直在微笑着与觉新讲话；另一重时空里，他们身后，高家的长辈们并坐一排；接着死去的人们一一走来笔者有些担忧，如果是不了解原作的观众，会不会根本看不出瑞珏是死掉了？因为舞台上的瑞珏一直在站立着说话在?家?的演出中，布景的沉实厚重和意味的凄清空灵之间，是否完全协调呢？笔者认为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整家?的演出时间拉得比较长，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换景需要时间，为了抚平观众等待的焦灼，幕间不得不以川剧曲牌过渡，然而，川剧的音乐调式只能徒增地域气息，并不贴合戏剧情境作为北京人艺的保存剧目，?家?肯定要面临巡回演出，让人不由得担忧其将来运输中的庞大辎重南开新剧团的导演张彭春讲过舞台上的艺术辩证法，他认为艺术上既要以少胜多，也要以多胜少这多与少之间存在太多玄妙家?所要讲述的七八十年前的老故事，与当代流行文化泛滥的语境全然不同当年那些看了?家?便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的五四青年，把“家〞看成是人性自由被拘禁、被压抑的地方，由此“家〞成为封建营垒中被对抗、被叛逆的对象因此，?家?的反封建、反专制的思想性不应被无视，美与诗意的愿景，不能遮蔽其历史的固有肌理这也是?家?的演出的现实意义在笔者看来，?家?反封建的主题并非过时，如果无视了这一点，戏剧就更像一首抒情诗，欠缺了史诗性的力度与锋芒。

美是永恒的，但?家?中的美并不飘渺，有很沉重、很丰富的内容在闪婚闪离的当代，人们已经淡忘了奶奶们婚姻不自主的悲情，也淡化了前辈们为把握命运所付出的惨痛在流浪的情感找不到归宿之时，现代人是否会对觉新与瑞珏撞大运式的婚姻心生羡嫉？这也并非全然不可能，但是，为什么看了?家?，我们依然有那么多内心的隐痛，借着剧中悲情摇曳升腾？值得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