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漂木》创作纪事简体版(缺四).doc
8页︽漂木︾创作纪事 文 ◎ 洛夫 小诗求其空灵妙悟,重语言而不重意义,长诗求其知性的深度,重意义而不重语言其实我并不想放松对语言的品管 本记事是根据我的日记从二○○○年一月十三日开始二○○○年一月十三日近日开始酝酿一首长诗,预计三千行左右,最初定名为《漂灵》,嫌其飘忽空洞,后改为《漂木》首先,想得最多的是语言策略问题多年来,我一直想写一首长诗,史诗,但是属于精神层次的,把自己的生命体验和美学思考做一次总结性的形而上建构,而不是西洋那种叙述英雄事迹的epic荷马的《伊利亚德》,但丁的《神曲》,米尔顿的《失乐园》,都在万行以上,这得多少东西来填,故而只好拿《圣经》中的故事来演义,来诠释,其丰富的象征含意固然使其成为西洋文学经典的基础,可是史诗的叙述语言,其张力也显然相对地削弱语言的松弛,疲软无力,是诗人一种最严重的败德,然而以我的情况来说,要我再走意象繁复,语言艰涩,而象征和暗示性特强像《石室之死亡》那样的老路,我又心有不甘于是,《漂木》的语言策略问题便使我陷于极度的矛盾三千行的诗,要求行行皆诗,行行都是精妙的意象,这是不可能的,也无此必要李商隐的《锦瑟》一诗,通篇几乎都由一连串精美的意象构成,尤其是「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二联,其幽微玄妙的想象空间,其语言密度之大,真不愧为古典七律诗中的精品。
但最后不得不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种非诗的散文语句结尾,致使绷得太紧的意象语言得以松了一口气,而整首诗的血气也就大为顺畅这是我写诗几十年以来所体悟到的「语言的觉醒」另外我还有一个想法:小诗求其空灵妙悟,重语言而不重意义,长诗求其知性的深度,重意义而不重语言其实我并不想放松对语言的品管一月十五日今日开始拟订写作内容大纲《漂木》拟分四章,第一章:漂木,第二章:鲑鱼之死,第三章:瓶中的基督,第四章:向废墟致敬第三章又分为四节:致母亲,致诗人,致时间,致基督这只是《漂木》结构的雏形,纲目的名称日后也许有所修改一月十六日—十九日《漂木》酝酿中一月廿日夜大雪晨起早餐时从窗口看到天地间皑皑一片,后院积雪厚达数吋上午九时独上雪楼(我的书斋名),开始写下第一章《漂木》的第一行:「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为严肃」这时我有点失神:究竟是我要写的这块木头现在正面临一个严肃时刻?或我当时写作时的心情是严肃的,我真说不清楚今天完成二十五行,有点「暖身」的味道上午邮差踏雪而至,收到隐地寄来他的新诗集《生命旷野》,其中附有我的一篇代序另又收到西安诗人沈奇寄来一首和我的诗:〈我那颗千禧年的头颅〉一月廿一日北美的冬天天亮较迟,八点半房间仍是黑的,赖到九点半才起床。
上午续写《漂木》,得诗三十行一月廿二日今日周末雪已消,上午与#弦夫妇,搭曹小莉车赴住在chilliwalk,拥有一座小型蓝莓果园的彭册之教授家访问车上一直在想昨天写的诗一月廿五日续写《漂木》,上午得诗三十四行,下午无诗负手站在雪楼窗口眺望,满目都是光秃秃的树枝,天地一片沈寂一月廿七日整天来说一句话寂寞好像会咬人心情不佳,仅得诗十余行一月廿八日晚七时与琼芳同赴位于温哥华市中心的「精艺轩」画廊的开幕酒会平时少应酬,今日出门看看画,见见朋友,亦不失为一种调剂一月卅日今日得诗四十余行晚上「加华艺术家协会」会长胡玲达女士,精艺轩主持人郑胜天先生等来访二月四日今日农历除夕,来加拿大后这是第四个除夕上午续写《漂木》,虽仅得诗二十余行,但自觉不乏精彩之句,如:一颗血红的太阳落向城市的心脏掷地溅起一阵阵铜声晚上有客来家过年,下午琼芳在厨房忙着,我被指派铺桌及整理杯盘,忙完回到书房想继续写诗,可惜苦思甚久,一时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二月六日今日下午在我家举办新年的第一次「雪楼小集」这个文学活动每月一次,已连续办了三年,这次到了十五人,主要节目是新年团拜,也有人要我讲讲创作长诗的情形,我说刚开始,无可奉告晚上聚餐后的节目有猜谜与摸奖。
二月十日近患感冒,咳得厉害,服用各种中西成药均不见效在呛咳中续写《漂木》,今日完成二十二行二月十三日近日为接待台北友人陈健邦先生全家来温哥华旅游,暂停长诗写作他们已于昨日返回台北,今发来,除致谢接待外,并为我介绍台北霍克国际艺术公司,他说如我乐意霍克愿为我办一场颇具规模的书法展览,并出版一部精美的「洛夫书艺选集」二月十五日数日前,张默转来将由萧萧主编,尔雅出版的《世纪诗选》邀稿信,自今日起开始《世纪诗选:洛夫卷》的编选工作,《漂木》写作暂停二月廿日《世纪诗选:洛夫》之编选工作完成,下午邮寄台北尔雅出版社,同时发一信给西安的沈奇,请他为此诗选写序邮件寄出后心情大为轻松,灵感骤发,续写长诗三十余行二月廿五日晨起发现培养了一年的君子兰绽开两朵大花,高华灿烂,火红灼人,美极了今日得诗三十余行三月一日《一代诗魔洛夫》作者,浙江诗人评论家龙彼德来信索字,我为他写了一幅行草条幅,内容为庄子语:「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全力投入《漂木》的写作以来,已两个月未拿毛笔了三月四日未吃早餐便进入书房,昨夜枕上想到一些残句,上午勉强凑成一些意象,却不甚满意继续酝酿,到了下午,突然想到结构上的一个新点子:即一行诗上下有两个句子,中间以一个圈(。
区隔,通常上一句是名词,或一客观意象,下一句则为一完整的语句,例如:「地瓜静寂中成熟的深层结构」,上下两句看来互不搭调,但似乎又有某种意义上的联系就意象而言,犹如一幅幅绘世图,背后的形象看似错乱,却又给人十分真切的感受,这是对令人惊悸的现实所做的严肃而含蓄的批判这样的句法一共写了四十行,这是前所未有的独创手法,它的美学意义是:一行诗中上下没有两个不同甚至矛盾的意象,不仅可产生强烈的语言张力,同时也会引发丰富的暗示含意三月六日今日无诗台北梅丁满先生对我的书法情有独锺,他为了布置新居,特来雪楼选购大篆对联与行草横批多幅三月八日今日无诗上午收到山东济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诗人)郭廓先生来信,说已收到我的诗集《雪落无声》,并表示愿在明年九月间为我举办书法个展和诗歌座谈及朗诵会三月十二日今日星期天,艳阳普照,小区的樱花开得十分热闹,风过处,满地落花缤纷,煞是好看在书房中我有飞出去的冲动,如此美好季节,反而写不出诗来,整天只得两个短句三月十八日今日台湾选举第十任总统,为免于政治干扰,我决心一个礼拜之内不看报纸电视,但诗思依然滞涩下午气温降低,外出散步时还得穿上大衣,寒风吹来,温城无处不飞花,却没有一瓣是诗。
三月廿一日上午续写《漂木》这块木头渐渐漂到了中国的上海,开始脑子里的形象很模糊,但愈写愈清晰,为了表现对大陆现实的批判,再次采用那种一行中上下两个矛盾意象并存的表现手法此外,后面还用了一段大陆的顺口溜,这种以俗文学入诗,也算是一种突破吧!三月廿二日—卅日这几天客厅里的君子兰与绣球花渐趋凋谢,春天的脚步正悄悄远离略予计算,《漂木》这一章已写了四百多行四月十日第一章《漂木》已脱税,共得诗六二三行,这已超过了我以往所写长诗的行数待续)《漂木》创作纪事─2 文 ◎ 洛夫 图 ◎ 苏意杰 回想起前年赴亚当斯河观看鲑鱼回流时鱼尸堆积如山的惨状,内心为之颤悸不己,但写作的灵感并未受阻,乜许题材直接与生命有关,反而更能启动我的形上思考四月十二日今日开始写第二章,原题为《鲑鱼之死》,嫌其不够力度,斟酌再三,改为《鲑,垂死的逼视》鲑鱼是一种神奇而质量崇高的动物,是生性刚毅而又能安于天命的悲剧英雄,而我要写的更是牠那种天涯过客的漂泊精神,和牠对死亡的安静的接受,所以此章的前面引用了《石室之死亡》的第十一首今天得诗二十五行四月十三—十九日这个星期内,摒挡了写作之外的一切活动,早餐后便自闭于书房,有时琼芳送来热茶或水果都未察觉。
写诗最要紧的是集中思虑,凝神之际,灵感也就源源而来,这使我想起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的话:「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故思理之妙,神与物游」我写《漂木》期间,几乎无时不在「神与物游」,所谓酝酿功夫,如此而已这几天共得诗一二○行四月廿日今日收到台北行政院文建会寄来的《作家作品目录—一九九九年版》,共七大本,由李瑞腾教授等主编四月廿三日近数日续写《鲑,垂死的逼视》回想起前年赴亚当斯河观看鲑鱼回流时鱼尸堆积如山的惨状,内心为之颤悸不已,但写作的灵感并未受阻,也许题材直接与生命有关,反而更能启动我的形上思考,今上午一口气写了五十多行灵思丰沛时不容打扰,故嘱老妻这几天不要叫我接,足不出户,应酬全免四月廿七—卅日高水平文学与人文杂志《倾向》的主编贝岭由美国波士顿返回北京老家,途经温哥华时在雪楼小住数日我开车陪他旅游,访友,写诗暂停他对我在晚年创作出一首三千行长诗一事,大为讶异,看了一部分《漂木》的初稿后,为我做了三小时的录音访问五月六日—十二日《鲑,垂死的逼视》前一节一三○多行是以接续形式写的,写到第二节突然改为每三行一小节,共三十小节,九十行这种形式的改变并不影响到内在结构,至于是出于一种什么美学要求,我也搞不清楚。
写到第三、第四节,又恢复了接续形式,游戏吗?又不尽然,不过表现一个严肃的主题,形式上多些变化未尝不好到今日为止,第一章与第二章的一部分,合计完成了一千三百余行五月十四日《鲑,垂死的逼视》今日完稿五月十六日收到美国洛杉矶《新大陆》诗双月刊主编陈铭华寄来「新大陆世纪诗奖」应征稿数十件,请我担任决审评委这次评审的工作量虽不太重,但至少要占去我三天的写诗时间五月十七日收到旅居美国科罗拉多的刘再复先生寄来新着《漫步高原》,这是他流放海外后所写的散文集《漂流手记》第五卷刘再复睿智而博学,笔下常带诗意,他写这批散文的心境与我写《漂木》的心境极为相同五月十八日今日开始写第三章《瓶中的基督》此处的「基督」,乃指广义的宗教,原本以宗教作为这一章的主题,但对宗教的体认自觉浅薄,且嫌这一题材狭隘,拟修正本章的内容,另将母爱,诗神,和时间等主题也包含进去,题目也改为《浮瓶中的书札》每章的开笔最难,今天写第一节《瓶中书札之一:致母亲》,仅得诗十五行五月十九日上午提笔续写《致母亲》便觉十分沉重,构思时有点把握不定,陷于一种由犹豫与警惕相互交错而成的困惑中;因为我曾写过一首悼亡母的长诗《血的再版》,一不小心便难免跌进重复自己的泥淖而不自觉,所以一面写,一面随时检查,看是否有曾已用过的意象与语句。
我为这一节定了一个与《血的再版》不同的思考方向:《血的再版》主要是写我个人对母亲的悼念,而这一节《致母亲》则是向普遍性的母爱这个角度开展,前者抒情味浓,富现实感,后者我想朝冷静,理性,超现实这个路子走方向既定,写起来便顺手多了五月廿四日这一星期内每天工作六小时,进度时快时慢,好在写《漂木》时心中不存任何压力,时间也很充裕,写来轻松愉快今日已完成了《致母亲》的初稿,共二五○行下午收到台北尔雅出版社寄来刚出炉的《世纪诗选:洛夫》两册,编印俱佳,唯独封面寡素,照片太小,与其它选集的封面相较,有着突出的孤寒感五月廿五日晨起气管发炎,势如火灼,鼻塞,咳嗽,显然又一次感冒上午勉强提笔开始写第三章第二节《瓶中书札之二:致诗人》,仅写了十几行便搁笔休息五月廿七日受感冒困扰,诗思滞塞,为了寻觅一两个恰当的字眼,竟绕室徘徊半个小时,有时踱到窗口看望着院子里树上两只发情的松鼠在苦苦追逐午餐时,琼芳叫了三次才下楼吃饭今日仍只写了十来行六月一日感冒闹了五天,似已痊愈,上午续写《致诗人》,但写了十余行仍感不适,脑子昏昏欲睡六月二日感冒似未完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