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么老了.docx
31页父亲那么老了,我还这么小来自:意林杂志 2015-01-07 12:02:33 |在新窗口阅读原文阅读原文文/周海婴 高晓春因为是鲁迅的独子,人们为我做了各种各样的框子:有的人觉得我应该温文尔雅,有的人觉得我应该身体健壮,还有的人觉得我应该文笔超群,字写得很漂亮……我被迫在各种各样的框子里生活,非常吃力我在北大上学的时候,有一次我看同学打桥牌,他们在那儿争论,我就说了我所理解的桥牌规则,同学表示接受,然后,我就走了但是,不几天就传出,鲁迅的儿子,不好好学习,在学校打桥牌学校领导就找到我,说:“海婴你是团员,你要做表率,你又是鲁迅先生的儿子,可不能够打桥牌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才7岁零一个月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什么样子呢?是父亲的老——父亲那么老了,我还这么小那时候父亲的眼睛已经有点花了,抽烟时怕烧了手,就用烟斗我每天早上上幼儿园的时候,手里拎着鞋,从楼梯上慢慢下来,走到父亲床前,先观察一下父亲是醒着还是睡着,然后,就拿起他旁边放的烟,把他的烟斗装好这是我每天的第一件大事后来我才知道,每逢此时,父亲不管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都是假装睡着的,好让我尽我的孝心放学回来,父亲就半笑不笑地看着我,我看着他。
他说:“我今天抽了你装的烟我一下子就高兴了父亲的遗嘱中有一条是写给我的他说:“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在我小的时候,父母亲对我没有过高的要求妈妈要求我不学坏就好了,不像现在的孩子,家长一会儿要求他学钢琴,一会儿又要求他学绘画邻居家有个留声机,我也想要一个妈妈和父亲商量了,跟我约法三章,就是只能在晚饭后放父亲就托内山书店的老板内山完造去买第一次买回来一个手提式的,很小,我一看说不要内山就“哈依哈依”,把那个拿回去了下次又搬来一个,还是不如邻居的高大,但我觉得不能再提出过分的要求了——说不定他会说:“你不要,就拿回去吧那就麻烦了我说好,就把留声机留下了记忆中,他打过我一次因为什么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挨打的效果是记得的, 因为他打我的时候,嘭,嘭,嘭,非常响,可是不疼他问我“你还听话不听话”,我说“听话”于是就和解了然后我问他:“你拿什么东西打我的?”父亲马上递给我,说:“你看吧那是一张报纸卷起来的这么一个长条,当然了,打得很响,又不疼父亲的日本朋友中,我没有见过藤野先生,内山完造是见过的他和我们在抗战电影里见到的日本人不一样他对人,对中国人是很好的。
比如,在他的书店前,夏天就放着这么一个大桶,桶里面放着茶叶,茶叶是我父亲从绍兴买回来的粗茶,便宜,桌子上再放两个杯子,人力车夫或者其他什么人就可以免费喝茶了这叫舍茶有的时候,他看见一本书被偷拿走了,店员就问他:“要不要管呢?”内山说:“不要管了,让他拿去吧,他买不起书,但他真的是喜欢书我才十几岁的时候,日本军队在上海侵占租界,他们挎着刺刀,从我面前走过,我非常憎恨他们但我的经历告诉我,日本人和日本兵、日本宪兵是两码事儿,不是吗?我已经70多岁了(编者注:指写此文时)70多年来,我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是与父亲联系在一起的但是,如果要我比较完整地记下自己一生的经历, 尤其是涉及父亲的活动,我可没这个勇气因为在大量前辈的回忆文字面前,我自知缺少这方面的资格至于我自己,一生并无什么大的建树可供记载,只是脚踏实地地工作与生活,为社会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泛江湖来自:http://aladd.me 2天前 |在新窗口阅读原文阅读原文文 小锻在夜里,我倾听着整个城市的呼吸这个城市的呼吸是重浊的一整个庞大的工业之肺代我们吞吐喷薄着造物象个抽烟的男子,在天上摊晒着他千疮百孔的臭痒之肺而其下,总是在某个水泥楼宇里,偷一角斗室,我们在其中欢娱俱疲,终于块然而坐着。
我听着夜色里发生的故事,我感到有些人在其中蜷缩而卧,他们感觉到:束缚与孤独总是这样,疲倦了、蜷缩了,你累了、却难睡了,睁着眼、钟在走;渴望着、但总错过总不过是在想,可以遇到了、珍惜着,哪怕痛、也深的,不琐碎、骄傲过,凡我信、总执着时间是一方无涯的水,而社会、是人们用历史的皮屑堆积起来的千年磐石水泥的楼宇枯耸如林,每一条路也都在延伸着它的束缚,再没有什么,可以、泛若不系之舟何况、又是一个扬尘的天气——这是一个干燥的世界了可仍旧有什么在我们生命里奔涌如江,同时也沉潜如湖着据说,总有一个什么地方、名字叫做“江湖”的传说中,那里的男子都危冠古袖,他们倚剑作歌、或破匣出剑他们自由得象浮泛于时光上的水气,他们会唱:我是云中客,时乘天外舟;扶摇独碧落,坦荡一春秋空蒙无涯际,浩渺有浅忧;行泛水云畔,谁倚第一楼?他们首先要的是自由,其次、寻找的就是牵挂——泛舟于时光之水,又想牵挂于一个凝眸之楼而据说、在这场浮泛无涯的生中,确是有一些楼的那些楼临水而建,一些满裙晕染的女子会在楼头出现,她们穿上中国蓝的裙,蜡染的或扎染的、一大片一大片沉净的蓝上开着朵朵细碎的白花,折蔓连枝她们偶生寂寞,也会拟歌做答她们在楼头唱:小夜情人语,它生水云休;欲寻孤鸿影,正在木兰舟;燕行十二倦,人倚第一楼;……这是一幅很中国味道的画面。
我想书写这样的一种美在想象中,还有什么可以比它更美的?那样的江湖,那样的自由……与爱情我喜欢在有雨的日子写作指过键上、或笔过纸端,象窗外那一场雨卷过街角,白白的、蒙蒙的在粗糙的路面上一扫而过那时,我总能闻到一点江湖水气中的缱绻我写给那些渴望“舟行”者我们虽身为城市所畜,但何妨思入江湖之中记得还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吸草木之所呼,呼草木之所吸而今天,我们吸城市之所呼,呼时、却不再有什么可将之一吸呼之不出,是故郁郁所以在暗夜里,有时我会推开窗,在这个城市里推开一个名为“江湖”的窗子如果终还有人开卷一读,可能会感到我想做的不过是让:——我们生活在这个城市,但呼吸的是江湖蒙娜丽莎的微笑来自:http://aladd.me 2天前 |在新窗口阅读原文阅读原文文 格非1在我们班上,有一个名叫胡惟丏的奇人他的年龄比我们大个四五岁,好谶讳之术,落拓不羁,一副名士派头丏”这个字不算冷僻,但老师在点名时常将它读成“丐”,从而引发哄堂大笑因此,尽管这个人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我们很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由于早早白了头发,班上的女生都叫他白头翁他听说后似乎也不以为意,用《列子》中“不斑白,不知道”一类的古训来自我解嘲。
博识通人邓海云为了卖弄学识,叫他怀特海(whitehead),实际上不过是白头翁的英文翻译,并无多少新意也有人叫他“蒙娜丽莎”的开始我们都有些不明所指,可时间一长,就渐渐知道了这个绰号的奥妙所在原来,胡惟丏不论何时,脸上总洋溢着一种既暧昧又神秘的笑容:雾非雾,花非花,似喜若嗔,似有若无简单地来说,由于嘴型的特殊,他没法不笑,即便是生气的时候也是如此久而久之,我们的心里都有了这样一个疑问:要是胡惟丏真的笑起来,那会是什么样子呢?可惜,一直等到毕业离校,我们都难得一见我们刚进大学的那会儿,七七、七八级的同学尚未离校这些年龄比我们大上一倍的大哥、大嫂们,非常擅长于用傲慢和自负来打击我们脆弱的自信,他们常常主动造访我们的寝室,以长辈的口吻向我们传授他们的学习心得,不无戏谑地拨弄我们的脑袋,并亲热地称呼我们为“小赤佬”从他们口中蹦出来的名词和术语,没有一个是我们能够明白的:什么普鲁塔克呀,什么澹台灭明呀,什么奥伏赫变呀,再有,就是什么“美是没有目的的,却是符合目的性的”等一类谁也听不懂的鬼话到了晚上,这些名词和概念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鬼怪,伴着初秋的绵绵细雨让我们噩梦不断他们大多插过队,当过知青有人在省级文工团弹过琵琶,有人在云南思茅割过橡胶,有人在木兰围场的三北防护林种过树,有人在青海的果洛当过兽医,还有人据说是在殡仪馆当过焚尸工。
他们当然不会将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小赤佬”放在眼里可是他们对惟丏却另眼相看,十分敬慕,甚至多少还夹杂着一些谦卑,一度令我们大惑不解到了周末,高年级的同学常常会举办一些小型的学术沙龙由于那个年代特有的政治氛围,也由于举办者的矜持和傲慢,沙龙带有隐秘的性质,并非人人都有资格参加为了挤进这个学术圈子,我和邓海云合伙买了一条江荣牌香烟来贿赂主持人,才得以以一个端茶倒水的杂役名分混迹其间可惟丏就不一样了他通常总是在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到场,静静地在某个角落里坐一会儿,不到结束往往就会提前离去我记得他总是斜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他来的时候有人会给他让座,走的时候讨论甚至会暂时中断不过他总是笑眯眯地来,笑眯眯地离开,几乎从不发表个人意见即便主持人出于对他的尊重,临时打断了某位同学不得要领的长篇大论,请惟丏“发表高见”,他也总是连连摆手,不置一词有一次,我记得他们是在讨论什么“双向同构”一类的问题,主持人恳请再三,与会者热烈鼓掌,惟丏这才红着脸站起身来,说了一通“胡话”说来也奇怪,惟丏说出的每个字、每个句子,我都能听得懂,似乎无甚高明之处,可是把这些字词、这些句子连成一大段话,我立刻就不懂了,把脑子想穿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在说话时,眼睛看着天花板,不时陷入停顿,有时声音低得让人听不见,大部分时间都在自言自语好不容易等他说完,大家面面相觑,会场里鸦雀无声,似乎大多数人都没听懂主持人当然是听懂了的,为了便于大家对惟丏提出的问题展开讨论,他用自己富有逻辑性的语言把惟丏刚才的发言又复述了一遍他还没说完,惟丏就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话是这么说,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么一来,主持人立刻面红耳赤,有些下不来台了但他毕竟见多识广,善于变通,立刻又改了口,将刚才的那一番话又反过来说了一遍,希望以此来取悦对方不料,胡惟丏再次站起身来,急道:“是这个意思,可话却不能那么说话音刚落,大家全都笑了,主持人也只得讪讪地笑了笑,宣布散会从这件事情上,也能够看出胡惟丏对人情世故全然不通的一面从那以后,沙龙的时间、地点都改了,我们再也没有在周末的讨论会上见到过他惟丏虽是上海人,据说他的家学源于绩溪胡氏,而母系一族则是赫赫有名的钱塘杭氏其学问来历斑斑可考惟丏幼受庭训,于章、黄之学多有所窥,英文、德文皆有根底,加之博闻强记、过目成诵的天资,他在我们年级显得卓尔不群,就不难理解了曾有好事者登门拜访他,问他的祖上与同出绩溪的胡适有什么瓜葛,惟丏也是微微颔首,未置可否。
做学问追及祖先出身,多少有点挟古人以自重的意思,为有学士之士所不取可当时在我们系里,确已蔚然成了风气海云自称是漳州邓氏,曹尚全自称是泉州曹氏,而黄光辉自然就是莆田黄氏了——三人合称,则是“闽中三杰”至于什么上虞罗氏、扬州汪氏、湖州窦氏更是不一而足,难以记述我那时少不更事,自忖出身寒微,本想攀附一下“丹徒刘氏”,后来一查家谱,才知道自己的祖上与写《老残游记》的刘铁云八竿子也打不着,只得悻悻作罢惟丏开始还和我们一起上课,后来有些课他就不来了,最后就只剩下一门《训诂学》,可自从主讲这门课的唐教授不小心把“稼穑”读成“稼墙”之后,这门课他也不来了老师们也不以为忤不管他缺多少课,到了期末,只要他肯来参加考试,成绩一律全优他几乎是十分自然的包揽了各类奖学金有限的名额另外他每月还从《古文字诂林》编辑部领取九元的编辑补贴(在那个时代,九元钱几乎就是我们全部生活费的一半了)那个年代还没什么人读研究生,不过据说汉语史专业的董教授和解教授为了争着让惟丏给自己当助手,最后闹得反目成仇,形同路人此事听上去有些夸张,毕竟不知真假七七、七八级的同学离校后,我们发现校园里突然空寂了许多我们的心里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