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到处知何似.pdf
3页人生到处知何似有一次读陈庆浩辑校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在脚注中看到了一首刘长卿的诗,叫戏赠干越尼子歌,全诗如下:鄱阳女子年十五,家本秦人今在楚,厌向春江空浣沙,龙宫落发披袈裟,五年持戒长一食,至今犹自颜如花,婷婷独立青莲下,忍草禅枝绕精舍,自用黄金买地居,能嫌碧玉随人嫁,北客相逢疑姓秦,铅花抛却仍青春,一花一竹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黄鹂欲栖白日暮,天香未散经行处,却对香炉闲诵经,春泉漱玉寒泠泠,云房寂寂夜钟后,吴音清切令人听,人听吴音歌一曲,杳然如在诸天宿,谁堪世事更相牵,惆怅回船江水绿唐诗我也读过不少,刘长卿这名字在别处倒也曾看见过,只是我搜索记忆,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他另外的大作来,这说明他的诗不是太出色,在绚烂如烟花般的唐代,写诗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作为其中一员,还是不太有名气,我不知道他的身世背景,更无从知道他的过往经历,这首诗是在什么状况下写的,也就一无所知但我猜想他写这诗的时候大约有些潦倒,至少不怎么得意,他说“谁堪世事更相牵,惆怅回船江水绿”,春风得意的人是“一日看尽长安花”,决不会流露出惆怅的心情从字面上看去,这首诗词藻华丽,有些唐传奇的影子,格调象是晚唐时期,而那个时期比较流行的是才子佳人篇,从这个思路着手,把作者看作是一个才子,把诗中的小尼姑看作是一个佳人,如此一比,风格背景也就出来了:这是一篇才子佳人传。
只是对比写过《莺莺传》的元稹,刘长卿显然运气不太好,他碰到的是一个小尼姑,不能期望这次相会成为一场艳遇,所以才笔下留情,没把对方变成翠袖红巾,随意拿起来,摱揾他落魄时的英雄之泪虽然如此,他下笔依然很轻浮,开篇点题就冠一个“戏”字,又嵌词造句,用龙宫,云房,婷婷独立这些词语层层堆砌,“一花一竹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 , “人听吴音歌一曲,杳然如在诸天宿” ,读起来只觉得艳,写得那小尼姑不象个佛门弟子,倒有一种风尘之感从诗中有限的对答里,也可看出这小尼姑的确是尘心未净一个陌生人听口音疑心她来自陕西,她不说自己是出家人四大皆空,讲究从来处来向去处去,而是立刻表明了自己的家乡来历,述说了出家的原因:厌向春江空浣纱,这个看起来风光旖旎的理由,细想来却另有一种心酸:还不是家贫所致,不愿过浆洗缝补的日子,象那谁说的:苦恨年年压金线, 为他人作嫁衣裳,于是落发为尼,这是对生计的无奈,而非看破红尘,是一种被动中的承受,也因此才更有生活感,相处起来也亲切而且她是如此年轻,十五岁出家,五年持戒长一食,正值豆蔻初开的年岁,自是不甘寂寞,有人造访,给她孤寒索落的空门生涯带来一线生机,于是她热络起来,唱起歌来,吴音亲切令人听。
反反复复地读过去,发现这小尼姑其实是挺聪明的一个人,温润可亲,善解人意,身在佛门,心牵俗世,不由得喜欢上来,把她当作一个老朋友,无聊的时候她来了,在一个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时刻,她捡张梨木花椅斜坐在你对面,喁喁而谈,虽都是些废话,可是音调清脆,春泉漱玉寒泠泠,足以打发时光,说了一会儿,累了,困意上来,想要睡觉了,她察言观色,看你这样,不待你开口,便起身告辞,转身走了,轻车熟路,象一个老朋友可是, 虽睡下了, 心头却有阴影袭上来,她是一个尼姑啊,这身份, 总会让人另眼相看,她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这么过下去,此后的漫漫岁月,又该怎样去苦熬,于是辗转翻侧,隔着细碎如丝般的时光,细数她的一个个同行首先数到的是李叔同,他的另一个名号,叫做弘一法师,据说他诗词书画音乐俱佳,连鲁迅这个油盐不浸的老顽固愤青都找他要字画,可见其艺术修养之高——这样说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太轻率,因为在李叔同所有的作品中,我只读过他那首送别诗,听过他谱曲的三宝歌,还从一篇丰子恺的散文中读到过他少许的音容笑貌,而这些只是字缝里的了解,由此得出的形象只能是一个侧面,然而这个侧面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那首送别诗写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寒,夕阳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残。
笔法细腻,带一丝淡淡的落寞,有些女性化,使我恍惚间觉得李叔同是一个有着女性般阴柔气质的人,这样的人应该是温润的,不大可能走极端的,然而事实是,他不但走了极端,还是那种带有作秀色彩的极端:他看破红尘,出家当了和尚——我到现在都疑惑,不知道看破红尘究竟是什么样一种程度,是痛苦之极,绝望之极,灰心之极,还是象佛家常说的:心中得了大自在,无论是哪一种,其实都是感情经历过无数次灼烧后化成的灰烬,是在平凡生活中累积的苦恼无处排遣,于是遁身空门,另外寻找出路类似的还有李娜,那个给一百多部电视剧配过两百多首歌的李娜,想当年,在她最红的时候,哪里听不到那一声声高昂而空灵的呼唤:呀啦索,那就是青藏高原,可是某一天,一条消息传来:李娜五台山落发出家了也曾看到过李娜的面相,沉稳厚重,不是那种做秀的人,既不是做秀,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选择了这样一个归宿,总得有个理由,可是隔着如许远的距离,我猜测不到她的心路历程,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不知道,那空门之内更为孤寒萧瑟么相对于唐时那个小姑娘,尼姑对于李娜来说更象是一种职业,在各色神话都被打破的年代,她是有选择的啊,陈了精神上的自我救赎,我不知道她还有什么理由要遁入空门,她在空门之中又能做些什么,普渡众生吗?不过是个欺人之谈,这个世界上,除了自救,谁又能救得了谁,谁又需要靠谁来解救啊,那首举世闻名的歌唱道: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更没有神仙皇帝 ,,思绪接着翻飞,我想起了大三那年五一放长假,我回了一趟家,后来返校,在洛阳到西安的火车上,所碰到的那个女人。
她坐在我对面,年纪大约有三十岁,穿一身素色衣服,带一顶浅灰布帽子,那装扮让人觉出有一种不寻常,后来聊起天来,她说她是普陀山的一位居士,吃素,念佛她从普陀山走出来,一路走过九华山,刚拜了洛阳的白马寺,这次要去宝鸡的法门寺,象我这种崇尚“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却几乎老在原地踏步的人,看她一个人单枪匹马,走南闯北,未免起了羡慕之心,于是跟她攀谈也许是她孤独得太久了,看到我热心,她也热络起来,陪着我说了许多话尽管说话时她尽量地克制,可我还是能感受得到,她的感情太强烈,曾经有过许多追求,可是却处处碰壁,到头来太灰心,又不愿意委屈地生存着,于是率性而为,走到众人的对面去,做个样子给人看,即便不是做给众人看,也要做给具体的某人看,至少要做给自己看这些都是性情热烈的人,他们对人生未尝不抱有一腔热望,但现实中各有各的因缘际会,经过各色尝试,为生活中的烦恼所折磨,人生路越走越窄,为了寻找生存的勇气,到头来只好遁入空门,缁衣顿改昔年装,对着青灯黄卷,了其余生他们是如此地鲜明,就象一面镜子竖在我面前,看着他们,不由我悚然自惊,于是检点自己,开始约束性子,要学着做那恬淡的人;向前找参照,想起一个苏东坡来,他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 鸿飞哪复计东西, 这话虽也空空如也,细品来却有一种境界,于是把他抓出来,当偶像一样供着,——却又平添了另一重烦恼:我这样做,何尝不也是在给自己的精神找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