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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页最新】杜卫东 杜卫东,1953年生于北京 现任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副会长 曾任《炎黄春秋》杂志社副总编辑、《人民文学》杂志社副社长、《小说选刊》杂志社主编198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至今已在全国各种报刊发表散文、杂文、诗歌、报告文学、小说、文艺评论和剧作近600万字,结集30余部近年有《杜卫东自选集》4卷及为第一作者的长篇小说《江河水》分别由作家出版社和东方出版社出版 有多篇散文被收入苏教版、人教版的中学语文课本和教材有多篇作品和词条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杂文卷》《中国新文学大系微型小说卷》《中国杂文鉴赏辞典》等各种权威选本曾获各种奖项十余次散文集《岁月深处》被翻译成英文在全球发行 近日,作者的长篇小说《吐火女神》和散文随笔集《有一种悔恨叫永远》将由《光明日报》出版社隆重推出,在全国新华书店和各大销售 来自北京文学 00:00 01:07 创 作 谈 在父亲晚年,我和他很少交谈即便出书、晋级、评了编审、当上主编也从未向他提及我觉得,晚年的父亲最关注的莫过于自己的身体,世间的其他事都像窗外的浮云,来去自由、聚散随意 我刚记事时,爷爷已过古稀之年他离世前后的所有细节我都恍惚昨日。
我常常为瞌睡中的爷爷盖上一件棉袄,用攒下来的五分零花钱为爷爷买上一个小面包六岁那年,我去大华电影院看电影《宝莲灯》,去的路上姑姑为我买了一支冰糖葫芦,我舍不得吃,硬是举了两个多小时给爷爷带回家那时候,看到须发皆白的爷爷,我最揪心的就是怕他老人家死去,因为我已经对死亡有了懵懵懂懂的认识,知道人老了总会离开这个世界爷爷的死,令我倍感悲痛,偷偷哭了好几回 很奇怪,父亲的暮年我却很少有这样的忐忑与忧伤我想或许我是老了,心肠变硬了,少了一份儿女情长可是真的当父亲撒手人寰后,我才深切体会到,侵入骨髓的想念和忧伤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有许多话要说,我为许多事后悔有哲人把人生视为一场悲剧,我起先不认同,现在理解了,生命不过是布满暗礁和旋涡的海洋,人在力图避免这些暗礁和旋涡的同时,却一步一步走向那不可避免的船沉海底其实,父亲不过是一段岁月岁月留痕,到了无非是一捧洁白的骨灰假以时日,那骨灰也将融入泥土,不复存在悲乎?悲也而最让人悲伤的是,你和逝去的亲人不但天人两隔,你们在今生用血脉连接的亲情,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会像一缕青烟一样逝去,了无痕迹 这太令人忧伤了珍惜感受过的亲情,便是我们唯一可以做的 想明白了这层道理,我内心先是茫然,继而悲伤,又倍感焦虑。
于是我捧出父亲的遗像,双眼含泪,只用了不到两天便完成了这篇祭文 昨天,我跪在父亲的墓碑前,将此文点燃,心方始安 节 选 有一种悔恨叫永远 杜卫东 1 一直想写一篇有关父亲的文章五年了,却未着一字 我睡眠不好,夜里多梦,真希望哪一天父亲能够悄然走进我的梦境我会给他捶捶背、揉揉肩、洗洗脚如果父亲有兴致,还可以带他逛逛王府井、大栅栏,回到三原胡同的大杂院去看一看健在的老街坊,那里有他太多的人生记忆当然,我不会忘了在前门歇一下脚,去吃两屉都一处的烧卖父亲最爱这一口儿了,烧卖就酒,越吃越有我虽然戒酒多年,但是只要父亲高兴,也会和他开怀对饮微醺半醉的时候,我会说出那句在心里尘封已久、却终未在他生前说出的话:爸爸,我是爱你的!可是,近两千个漫漫长夜,晨昏交替、春去冬来,父亲却一次也未曾走入我的梦中 或许,九泉之下的父亲在生我的气? 父亲享年九十二岁,算是高寿;按民间说法,叫作喜丧按说,我没有必要心怀自责别的不说,三十多年来父亲起码喝掉了我孝敬他的上百瓶茅台吧?可是,我还是无法宽宥自己面对无尽的夜色时常暗自垂泪——因为父亲神志清醒的最后时光,我没有到医院去探视;等我赶去时,他已经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
我攥着他的手,他毫无反应;我叫他,他的眼皮动也不动一下 事情本不该这样那之前,妹妹刚带父亲做了全面体检,连医生都咂咂称奇,说九十多岁的老爷子,各项指标这么好,看来活过一百岁不成问题!家人也很高兴,开始设想怎样为百岁寿星庆生没想到,晚上父亲看电视,起身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妹妹不放心,执意送医院检查医生没查出什么毛病,只是觉得老人年岁大了,可以留院观察几天妻子探视后回来告诉我,父亲红光满面、思维清晰,没事儿妹妹为了增强老人体质特意开了一些营养针,还差两针,打完就可以出院了正赶上那些天杂志社事情多,我听了便掉以轻心,想等到父亲出院了再去家里看望没想到,护工喂饭时不当心呛到老人,当晚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我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听家人讲述了经过,怒不可遏,想找那护工讨个说法兄嫂拦住了我,说他不是有意;再说一个护工穷了吧唧的,找了又能怎样?我听了家人的劝告,没有去找那个护工的麻烦但是直到今天,我都无法解除心中的纠结父亲本该享百年之寿,因为你的失职才驾鹤西去我没有去找你理论,决不意味着我原谅了你 皇天后土在上,我指天发誓 —— 我恨你! 2 印象中,人到中年的父亲风流倜傥。
他有一条浅驼色毛料裤,一双棕色皮凉鞋,前后有包头的那种我刚记事时他领我上街,配上一件白衬衣,在当年以灰色为主要色调的人流中还是挺博眼球的当然,必须是夏天,如果是秋天或是冬天,父亲蓝色的棉袄就会淹没在滚滚的人流中了 上小学后,有了级别意识在我居住的那个大杂院,父亲无疑级别最高这个判断并非成年后作出,而是源于我幼时经历的一个场景大约是秋天,因为父亲的那条裤子已经收起来了,皮凉鞋也打上鞋油装进一个纸盒子放到了床底下一天傍晚,他正在房间里听收音机,记忆中的父亲特别喜欢京剧,凡收音机里播放裘盛戎或马连良,必会跟着有滋有味地哼唱几句忽听院里有人喊,杜科长,杜科长在家吗? 杜科长? 那是上世纪60年代初,在我们这个大杂院里,有新侨饭店的厨师、电车公司的司机、首钢的工人、小饭馆的白案、公安局留用的旧警察,科长无疑是最大的官儿了,而这个官儿居然和我的父亲联系到了一起,让初谙世事的我着实得意了一把这突如其来的大呼小叫,估计也部分满足了父亲的虚荣心那时他四十来岁,耳聪目明,本可以在第一时间跨出房门,可是他没有马上起身还是把门的邻居李大妈出门往里一指,说尽头北屋 从此,不但我,全院的街坊都知道了,父亲是科长——北京市某公司科长。
这种小小的得意在我心中保持到了五年级从二年级开始,我每次考试都是双百,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1966年五一节前夕,我在学校布置黑板报,听见背后有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回头一看,是新报到的几位实习老师来对号入座我这个学生里的小名人那一刻,我的内心颇为享受可是到了五年级下半学期,“文化大革命”爆发,作为少先队大队长的我,加入红卫兵的申请竟连个顿号都没有就被驳回了,理由是我的父亲有历史问题这使我的自尊心受到重重一击,并让我的某些猜测得到了证实 父亲很少在院子里悠闲地喝茶了,见了街坊也不再矜持地点头微笑有几次我睡觉后,他背对着我在昏暗的台灯下写材料,而且会不时发出一两声长吁短叹有一天,趁父亲的抽屉未锁,我偷偷翻出里面的几页纸,像贼一样慌慌张张看了一遍才大体得知,为一家生计,父亲在1946年经人介绍曾服役于傅作义麾下,后来随部队起义干的似乎是文书、书记之类的差事顺带说一句,父亲读过几年私塾,算是有文化的人,毛笔字写得极好,我幼时临摹的字帖就是他的手笔我所以和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和早年写字尚好不无关联看了父亲的“交代材料”,我才把爷爷在世时的一个情节对上了号:当年你爸爸,即我的父亲、他的儿子——用毛笔字写给上峰的报告,长官一看,连竖大拇指,吃饭时竟把他请入了上席。
啧、啧,爷爷咂了两下嘴,摇晃着脑袋,毫不吝啬地称赞他的儿子:你爸爸,才子啊!我至今也忘不了爷爷说这话时的神态——已有些浑浊的眼睛放着光,两道花白的眉毛弯成了月牙;他用手轻轻捋着下颚的一撮白须,脸上的笑容像绽放的秋菊正值三年困难时期,父母上班,爷爷已逾七十高龄,却操持起了几乎全部家务:买菜、做饭,照料我和妹妹两个尚未成年的孙辈任劳任怨、平和慈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当然,也少有兴奋的理由,日子过得艰难,每天要用秤称着口粮做饭,常常是一屉窝头、一锅熬白菜就是全家人的饭食,那是留在我记忆中唯一一次爷爷志得意满时的神态我当时不满七岁,自然没有能力把爷爷的话上升到政治层面解读,不过,也懵懵懂懂感到用词有些怪异年事渐长后才明白了,“长官”“上峰”一类词儿有着鲜明的时代胎记,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是专属于某个政治集团的也是在那一次,谈兴正浓的爷爷告诉我,老杜家也曾是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是秀才,他的爷爷则高中过举人我父亲从小天资聪慧,爷爷本寄希望于他光耀门楣,不想恰逢战乱,终是整日为稻粱谋了 感谢上苍我暗自担心的两件事后来都没有发生:爸爸被剃了阴阳头批斗,红卫兵抄了我们的家父亲还是每天早上上班、晚上回家,时不时会休几天病假,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
我虽然没有能在最疯狂的年代加入红卫兵,但后来担任学生干部、参军、入党、提干,也没有受到父亲所谓“历史问题”的影响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3 写这篇文章时,我当然希望父亲能有一些可歌可泣的人生经历供我炫耀可是,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的细节,每每令我失望 比如,我的父亲有些自私父亲的那一代,杜家只有他和老姑兄妹两人用老姑的话说,她是被爷爷骗到宣化的在爷爷嘴里,宣化府是个富足的宝地老姑嫁过去之后才知道,那里的风沙一点也不比北京小,繁华和富足却远远不如北京我的老姑父是一个非常宽厚的人,他来北京时常常两腿夹着我,揪着我的脑袋说,长脖鹿、长脖鹿!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我那时的脖子比较长的缘故吧?我估计爷爷促成这一桩婚姻,多半是认为这个男人可以终身依靠,事实证明爷爷的判断十分靠谱问题是,宣化离北京近,老姑每年都要回娘家住一段时间,爷爷不在了,父亲的住所自然就具备了娘家的功能每次老姑来,可以感觉到父亲从心底溢出的兴奋,老姑离去时又多少会表现出一些伤感兄妹情深,由此可见一斑以致老姑早父亲两年离世时,我们一直瞒着他,怕已九十高龄的父亲经受不起这一沉重的打击而对于舅舅,我母亲的弟弟,他似乎就显得疏淡了许多,这不公平。
母亲是重庆人,娘家只剩了舅舅一家,来一趟北京殊为不易,我们都希望舅舅舅妈来北京多住一些日子可是印象中他们六七年来北京一次,最长也住不过两个月舅妈离世后,舅舅一个人形只影单,我们就一再请他来北京,并寄去了旅资年近八十的舅舅来了,我们很高兴,希望他安心常住,内向寡言的舅舅也答应了可是半个月后,当我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去看望他时,父亲说舅舅已于两天前离去我不相信父亲的解释,也不想听父亲的解释待了不到十分钟,就愤然离去,还险些把带去的大包小包东西拿走虽终未那样做,但临出门还是留下了一句令老人伤心的话:“这些东西本来不是买给你的 这件事勾起了我对父亲沉淀许久的一段旧怨我小时候,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天蓝、云淡、无风,树梢纹丝不动,只有蝉儿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高一声低一声嘶鸣大杂院很静,街坊们都在午休突然,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竟在院子里厉声叫骂起来,是“居然欺负到我头上了”一类颇为激愤的话这之后,患有半身不遂的电车公司退休司机王大爷,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来到我家向父亲道歉,低声下气地解释,说他实在没有注意小屋里睡的是谁,请求父亲原谅父亲虽然不再骂了,但脸色依然铁青那小屋一米多宽、三米多长,本是王大爷家的一间储藏室,借来我住的。
那天腿脚不便的王大爷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拿出夜壶到小屋里撒了一泡尿,正巧躺在里边床上的是我姐姐而不是我我确信王大爷不是有意的,可是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