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大帅扶乩与承德清音会.doc

汤大帅”扶乩与“承德清音会”白晓颖“汤大帅”真名儿叫汤玉麟，承德人叫他“汤二虎”，在热河当了七年都统汤二虎赌棍出身，还当过土匪，后来投靠张作霖爬了上去，是个独往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哦，也有怕的，他怕神佛也许是他知道自己做了太多亏心事吧，总想求个神仙来保佑，于是家中香案上总是香烟缭绕，供果不绝有一次，他又扶乩【注1】了，嘿！这一回可神了！降乩【注2】说四月十八先天老祖要在避暑山庄的“四面云山”上显像一看神仙终于要下凡保佑他来了，那叫高兴！赶紧派人到翠芳照相馆通知，务必在四月十八这一天到四面云山去为他拍下与先天老祖的合影然后又带上警卫排亲自到草市儿王鉴殷家拜访，要请清音会为他迎神助兴您问这清音会？是全热河省出了名儿的“十番儿”，就是平常说的吹鼓手呗！按说这汤二虎可是个说一不二的土皇帝，请个吹鼓手何至于还说“拜访”，叫当兵去了往那儿一站不就结了吗？不行，二虎别看是红胡子，还挺看重文人他知道，这些人可是非寻常之辈，他们之中有许多都是原先宫里的人，甚至是名门望族的子弟，文韬武略样样是好手；宫外的乐手地位也很高，有的是教育界前辈，有的是商界名人，还有的是当地政府的官员承德街上，你吹得再好，拉得再妙，身份不够也甭想入这个清音会儿。

就说那位吹笙的“大饼杨”杨连成吧，听人说，不光笙吹得在这千里之内没人敢比，笛子、箫、管子样样儿精通，人品还特别的好唉，就因为是卖大饼的，只好跟着当地的杠房【注3】挣钱玩了且说这汤二虎，还没进草市儿呢，就隐隐约约听到了优雅的音乐声，便急忙加快了脚步那王鉴殷家是个干干净净的大四合院儿，青砖青瓦房，一色儿的青砖漫地，院中间是足有二分地见方儿的大花圃，奇花异草己经绽绿花圃四周是二尺多高的青砖花墙，上铺青石板儿，青石板儿上放着乐器的盒子在正房前边，近三十名乐手面向门窗而坐，正在演奏《玉芙蓉》，对进来的那帮子兵并没理会儿，只被与乐队相对的指挥唐四爷看到了，当时他只兀自陶醉于音乐之中，继续摇头晃脑地敲着那面已经多处脱漆的皮大鼓一曲终了，乐手们听到身后传来几下掌声，回头一看，是现任热河都统，这才掐着各自的乐器站了起来向他致意唐四爷起身示意让乐手们落座，然后问道：“哦，是汤大帅呀！失礼失礼，还请见谅大帅亲临本会，请问有何指教？”“鄙人到此，一来是看看这么美妙的声音怎么出来的，这二来么……” 汤二虎就这么这么着一说没等他话音落下，乐队中一个拿着笛子的青年站了起来，那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儿脸，膀大腰圆，上身青市布中式褂子里显出发达的胸肌和胳膊上的疙瘩肉，说道：“大帅，我们这些人可是有一少半儿是信真主穆罕默德的，您不怕我们把您请来的神给冲了？”“这，这……”汤二虎没想到还会有这说道儿，一时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再看这青年，眉宇间透着干练，眼神中闪烁着智慧，气质非凡一问才知道，这是从热河公立师范学校毕业不久，在钟鼓楼小学任校长的白凤麟白雪樵先生这名字，汤二虎听说过，因为回民那时做买卖的多，搞教育的则是凤毛麟角这白雪樵出身贫寒，每每利用休息日，翻山越岭到六十里以外的柳河大营子，当天往返一百二三十里地，往承德街里挑炭，卖了钱买些学习用品，其余的贴补家用，是个承德街出了名儿的大孝子、好学生刚才说了，这老汤挺敬重文人的，还因为他没上得起学，总想往文人堆儿里钻，提高提高自己的层次听完白凤麟的话，一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神仙头一回显灵，可得加小心，别让他黄了【注4】于是一抱拳道：“好，好，本帅打搅了你们继续练，继续练说完，带着三十几个卫兵，出了王家大院，走了且说到了四月十八，汤玉麟老早就派了几个亲信，带上摄影师上了四面云山这一天，别提天儿有多好了，瓦蓝瓦蓝的，一丝儿云彩也没有摄影师举着他那个照相机，累得通身是汗那会儿照相馆的照相机可不是这前儿【注5】的，是大木头箱子做的大座机，没人儿能把它从架子上取下来举着拍照这摄影师明知计么都照不到，又怕汤二虎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不高兴再敲了他的吃饭家伙儿，只好“咔嚓”、“咔嚓”不停地按快门，直到汤二虎问“照好了吗”时，才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大气，抹了一下脑门子上的臭汗说：“好了。

照相好唬弄，可先天老祖的像片哪？摄影师可犯了难那是吃不下，睡不着，连生意也做不下去了，躺在炕上直揪头发欸！枕边的那一片头发还真没白薅，主意想出来了——二条胡同有个老汤办的道院，他好像听里边儿那个老道说过：北京有他们一个总院，总院就供过那玩艺儿于是急忙找到那老道，转弯抹角地让他给画了一张先天老祖的图儿二十天以后，翠芳照相馆的掌柜捧着洗好的照片送到大帅府交差汤玉麟接过来一看，吓了一跳，这先天老祖怎么这样儿啊？人身子，有犄角，活脱脱儿一个大马猴儿！“这……这没弄错吧？”“哦……没，没错儿这就是那一天照的掌柜的哆里哆嗦地回答道，脸都变了色儿汤二虎也没敢多问，生怕问错了，惹老祖生气，保佑不成再反过来给他使上便让人们都出去，自己一人对着照片拜了又拜，然后命人把老祖像送到自己的道院供了起来以后，每到星期日他都要去给“先天老祖”进供上香不久，这事儿就传遍了承德街，成了人人皆知的头号新闻那汤大帅是越信越有，越有越拜一次降乩又说了，让他七月十五去广仁岭迎接从北京来承德找他的先天老祖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就是亲爹亲妈死了也得先在那儿放放转眼到了七月初八，好日子，又“起”又“发”！这次请清音会准成老汤又去了王鉴殷家，这回仅主人和唐四爷在，老汤把来意说明，那二人也未置可否。

一来因这二人年龄较大，办事儿圆滑得多，二来也不想再伤大帅的面子老汤一看，行！“就这么定了明儿六点在都统府门前集合第二天，是“鬼节”，是人们扫墓、祭祀祖先的日子每到这一天，迎水坝桥外的河神庙，以及承德街上的各个庙宇都要举行盂兰盆儿会，请僧人道士，设道场，祭亡灵大街上人声鼎沸，鼓乐喧天，如同过年清音会从都统府集齐，只听大帅一声令下，便带着乐队，吹吹打打沿老御道向西走去，惹得两旁刚出摊儿的买卖直往后撤 ，生怕碍了汤二虎的事儿；远处民居的门窗纷纷打开，露出一个个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那张张惊异的脸随着这支迎神队伍越走越远，尾巴也越走越长——后边踢了堂朗（读tī le tāng lāng）跟了好几百号儿半大小子估计有九点吧，这队伍上到了广仁岭山顶，就在那等开了仨钟头儿过去，那先天老祖是连个影儿都没有多热的天儿啊！别看这儿是皇帝避暑的地方儿，这可是正晌午头儿乐手们吹得是个个汗流浃背，脸红脖子粗，年纪大点儿的，白白的眼屎挂上了眼角儿；年纪轻点儿的嘴唇也干巴得裂了口子，渗出了亮晶晶的小血珠儿，只剩那个小学校长，好像还有使不完的气力再看那些看热闹儿的小爷们儿，除了还有十几个围着乐手看稀罕儿外，其余的都找阴凉的山坡打盹儿去了……汤二虎手搭凉棚儿不停地往天上看，那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突然向乐队一摆手儿说：“先天老祖给我话儿了，回去吧！”这支队伍便调头回返《玉芙蓉》响起，这是以大曲笛为主奏乐器的乐曲，别的乐手能得到间歇的休息，大伙儿向白校长递过去致谢的目光约摸着走了俩多钟头儿，总算返回到了出发时的地方儿，这帮人早已没有了那股子绅士风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干净不干净也顾不上了原来那帮半大小子早已不知去向，换成了远远围观，指手划脚，窃窃私语的各色人等这时，在乐队里吹笛子的那位白校长突然从人群的缝隙里发现有个高高的汉子正往这边儿挤过来，手里举着一摞儿大饼，在七月的暑天里还冒着热气儿……噢，告诉您吧，清音会就从这一年的七月十六增加了一位远近闻名的吹笙高手—————————————————————————【注1】 扶乩（jī）：一种迷信活动做法是：将木制丁字架放于沙盘之上，由两人各扶一端，依法请神，木架的下垂部分即在沙上画成文字，“扶”就是扶木架的意思，“乩”是指“卜以问疑”注2】 降乩：扶乩时, 沙上所出的字迹叫作“降乩”，作为神的启示因为热河一带有神仙驾凤乘鸾的传说，所以承德人也有将“扶乩”叫做“扶鸾”的注3】 杠房：旧时专为红白事服务的行业，其中有乐队注4】 黄了：承德土语，“半途而废”之意。

注5】 承德土语，指“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