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闵惠芬-人们常用‘登峰造极’来形容某人的某专业、某领域达到无-...

1、天梯闵惠芬人们常用登峰造极来形容某人的某专业、某领域达到无人可企及的境界。为此很多人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吃大苦，耐大劳，还需天资、机缘配合，方能成就。我自叹天资平平，手的机能一般，视谱反映、音乐记忆亦一般，唯一的天资是当我一听到动人的音乐，立即就会神魂痴迷，冲动亢奋，不把它学会不罢休，而且学的时候，兴趣十足，心甘情愿，一点也不觉得吃力和痛苦。我的机缘有好有坏，我拉琴五十载，当中两次断弦，第一次是文革运动，七年中断舞台演奏，第二次是一场大病，六年中断舞台演奏，然而我在苦恼中没有泄气荒废，悲哀时尚能克服灰心绝望，甚至生命悬于一发、苟延残喘之时也没有放弃。由于我的咬牙坚持，冥冥之中上界真神往往为我送来天梯，帮助我度过人生难关，继续朝艺术的高峰攀登。一1966年文革开始了，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这个革命竟是这样的。全国上下，工人不生产，学生不学习，演员不练功，我们学校几乎听不到琴声，只有高音喇叭的冲、杀、打、砸、抢声。我受不了了，为了陪伴关在牛棚里的瘦弱如灯草的王乙老师我的主课老师，使他度过严重被摧残的岁月，我搬到关押他的地下室上一层的一间朝西朝北的洗脸间住下，用琴声给予他一

2、丝安慰。这样，七年中虽中断舞台演奏，总算没有荒废退功，还学会了板胡、京胡、坠胡，甚至还啃了一阵小提琴。这个历史时期我被誉为贺绿汀的宠儿、运动的逍遥派。由于对老师点滴孝心，不肯中断的琴声感动了上界真神，冥冥之中他请我的一个同学、一个叫张奇松的无锡人为我送来瞎子阿炳演奏的二泉映月原版唱片。那时这唱片几乎绝迹。我用整半年的时间聆听、揣摩、体会阿炳的演奏，终于深刻地理解，由于他处人间最底层的生活背景，一生坎坷不幸的命运，孤独无依的凄惨心境，以及他深厚的民间音乐、戏曲音乐、曲艺说唱音乐的功底，汇聚成阿炳音乐具有浓重特征的音乐。他不需要生活的体验，他的形象自身就是黑暗社会的缩影；他也不需要临时去收集什么创作素材，他本身就是民间音乐的化身（文革中我唯一一次见到杨荫浏先生，他告诉我，阿炳肚子里装着成百上千的民歌、戏曲、民间音乐，并问我，你掌握多少?我惭愧而无言以对）。二泉映月这首乐曲，音乐气质刚柔相济，透露出刚正不阿的不屈个性和似乎木纳却隐含凄苦的不可名状的内心感情，不显山，不显水，不露痕迹，通过几次音乐主题迂回反复，节奏的渐渐紧缩，并使感情在不断反复变奏时上升，最后在第五次变奏至高潮时达到极致，达到

3、感天动地的境界。这半年当阿炳的学生的最大的领悟是:演奏一首乐曲首先是要在宏观上立意，要在总的音乐形象上确立:是怎样的背景、怎样的人物、怎样的基本感情、怎样的音乐气质和个性。还要在微观上找到使音乐动人肺腑的切入点。二泉映月低把位音区音乐感情显木纳深沉；中把、高把显露刚正不屈、神思飘逸；而3#4 3523216161- -，则显孤凄辛酸，难以名状。他的演奏最可贵的是:所有装饰韵味、指法、弓法都毫无操作安排之意，实可谓浑然天成，这是他心血化成的音乐，心中流出的音乐。这种演奏和表现方式，对我一生有重大影响:音乐要随心而运，情感要由衷而发，要大布局，要统筹节奏规划，要细入眼，重视动情之处。我练琴包含着:音乐开始之前，就要迅速投入音乐，立即进入规定情景。我认为迅速投入音乐要练到习惯成自然。有人称赞我能末成曲调先有情，开始第一个音就抓住观众，我的秘诀就是迅速进入音乐，投入感情，这也是一功。我称之为意念功。是练出来的，不能靠碰巧。每次演奏都能投入音乐，这样的演员才是好演员，而整个乐曲的演奏过程一直要贯穿它的基本音乐气质，当中不能跑出格，即所谓走神。秘诀是忘我和有我的结合。忘我:如二泉映月开始前，我会真

4、的感觉到心闷，气抑，两腿沉沉，肌肠辘辘，心灰意冷，神情麻木。已成了另一个人，尽管刚刚还酒饱饭足，都不算数了，我已变成了在暗街黑巷无处归宿的阿炳。而后各段的情感细节要点同样要用真情表达，有时辛酸得灵魂颤动，有时凄凉得心灰意冷，有时志不可摧地仰首问天，有时又神魂飘逸地憧憬未来。很可能阿炳自己没有这样想，但我却用这种联想作为精神寄托。这过程难的是:这些意念都只是一刹那在脑际流过，并不是定着或叮着那些联想场景。我的一个重要感受是:我用这些长期形成的意念引导我演奏，又用自己演奏出来的充满感情的音乐感动自己，从而形成一种循环，这样就会使自己一直沉浸在无尽的感情抒发之中。有我:我还有一根清醒的神经，审视自己的情感分寸，把持音准节奏的布置、各段落情感积累的火候度数和对高难度技巧两手的控制等等。总之如果没有这一根审视自己的神经，就会失控，就或者只能成为一个没有修养品位、只有蛮干冲动、达不到高层次的演奏匠。二泉映月练习和演奏的详细过程和艺术心路，我已在另一篇孤独的夜行者文章中揭示，这些文字是我艺术道路的最宝贵的记载。音乐的表现要:不显山、不显水、不露痕迹、感情隐含、浑然天成，这是我终身追求的最高境界。二我

5、们学习民族民间音乐，要学深学透学到家。1958年新生入学典礼上，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校长金村田先生如是说。这句话我记忆了46年。当时尚是顽童的我，只是记住了金校长特别阔大的嘴里浓重的浙江口音，那是十分怪异的发音，而且频频与同学们偷偷模仿:用两个手的食指拉宽自己的嘴唇，以示是金校长的大嘴，然后用浙江口音把这些话鹦鹉学舌一番，再然后大笑一阵。随着年龄、学历、知识的增长，这句话成了我从艺终身的座右铭。我出身在江南宜兴一个叫弯斗里的农村。从襁褓里起，就在江南丝竹、苏南吹打、弹词滩簧、佛曲民谣等有着浓重乡土民间音乐氛围的水乡长大。我家乡美丽的田园，童年充满民间音乐的生活环境，以及最重要的:我父亲是专业学民族音乐、中国国立音乐学院民乐系最早期的学生，是刘天华先生的弟子诸师竹先生的二胡弟子、曹安和先生的琵琶弟子、杨荫浏先生的三弦弟子、曹正先生的古筝弟子。从我5岁有音乐记忆起，就听到来自国立音乐学院专业水平的演奏，因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音乐是最美丽的花。我记得我从小就对它如痴如醉，表现出超常的着迷。我会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听和尚道士通宵达旦的念经奏乐，我会跟随庙会浴佛节江南丝竹仪仗队行走几十里，我会追前追后

6、围绕从北方开来的南下工作队，听他们领导土改运动时即席的北方歌曲的演唱五十年过去了，我竟记得那些悠悠扬扬民间音乐的曲调、北方和江南的民歌。特别还记得我父亲从中央音乐学院放假回乡下掏出各种乐器练习时，我被吸引得寸步不离，呆听呆看的感觉:手指飞快舞动的是空山鸟语，最长最悲哀的是二泉映月，最激烈的是十面埋伏。我会痴痴地想，什么时候，我也有这些乐器就好了，什么时候我能像爸爸那样演奏这些乐器就好了。爸爸是我小时候最崇拜的人。后来我们全家跟随父亲到丹阳小镇居住。1953年我8岁时从丹阳艺术师范美术老师罗哲元老师处得到一把用癞蛤蟆皮蒙的小二胡，它就是我的启蒙琴了，开始了学艺生涯，而且十天后即登台演奏（程度最浅的4首民歌）。至今演艺生涯五十年。8岁学二胡，10岁学钢琴，11岁到南京居住，在南京鼓楼区少年之家红领巾艺术团学指挥，有两年指挥儿童管弦乐队、合唱、歌舞的经历。之间常随父到南京乐社游玩，多次听过十番锣鼓合奏，听过多人古琴演奏。并因具有音乐天才，被一位白胡子老爷爷看中，诱导学唱了昆曲游园和春香闹学。这个老爷爷叫甘贡三，是清代慈嘻太后锦衣护卫甘风池大侠的后代，看来甘贡三老先生的昆曲渊源出自清朝宫庭。我

7、记得我学音乐起劲极了，我一直觉得爸爸教我的总是吃不饱，因此从小我就会偷师，即偷看丹阳艺师大同学上课，然后自己高高兴兴地练，常以大同学还没有学会我先学会沾沾自喜，甚至有一次梦游，夜里从床上爬起到院子里转，听到爸爸和另一位二胡老师杨其铮先生编教材拉王贵与李香香（一歌剧插曲），第二天即练会了。到了五六年级参加乐队担任指挥后，更一发不可收，每天处于激动亢奋状，小脑袋里涌动着无法驱走的音乐，常兴奋得彻夜不眠，也不觉头昏吃力，捉几个昆虫在帐子里一夜玩到天亮。从进入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初二起，开始从顽童状态转为渐渐懂事状态，从学音乐是我最有兴致的游戏观念渐渐转为做学生要做好学生、学音乐要做出色音乐家的观念，而金校长的那句:我们学习民族民间音乐，要学深学透学到家的教导，渐渐对我起真实的作用了。第二年初二时，我看到初三的师兄陈大灿有机会师从内蒙歌舞团请来的四胡老师学四胡，我羡慕得垂涎三尺，就死皮赖脸请求他教我，陈大灿受感动，真心诚意做了我的小老师，结果他一本教材让我全部学了一遍，至今我还记得其中秀英和苍鹰等曲调。从初二到大学二年级（二年级后文革开始不上课了），我学过一年四胡，一年沪剧，两年民歌，一年二人台，

8、旁听过潮洲音乐古筝课（郭鹰老师的课），参加过江南丝竹合奏课，学过一年京剧打击乐课，每个品种我都非常有兴趣，基本都满分。至今民歌戏曲的老师们常在同学们当中称赞我学习的精神，至今全国各省各地的典型民歌我都能背，有的还能用方言唱。我有一个印象，学这些课程比练二胡还起劲。我们还学会记谱，学二人台时，老师是民间艺人，周治家先生和张埃宾先生即兴演奏的本领特别大，奏十遍，十遍没有一遍相同，连这样的谱子我们也记得下来。后来凡是我喜爱着迷的曲子没有谱子的我都记谱，也使我增添无数学问。文革开始了，什么也学不到了，最优秀的文化艺术都射杀了，天底下肆虐着粗暴的冲杀声、野蛮的打砸抢声，有的地方竟把全城涂成鲜红色，说是红海洋，刺激得人要发疯，人与人之间只有阶级斗争，有本领有知识的被打倒，打砸抢造反者坐天下，民族音乐销声匿迹，读书无用论、民乐无用论一统天下。在音乐学院的校园里，在某个偏僻的角落里，二泉映月、江河水凄凉地奏着，这是一个不屈的灵魂在呜咽，在问苍天:中国怎么变成这样了?在问大地，我们朝哪里走?这个人就是我。1974年，美国总结尼克松访华后，费城交响乐团150人浩浩荡荡到北京，拿什么去欢迎?拿什么艺术代表中

9、国?洗星海的黄河大合唱，刘诗昆的匈牙利狂想曲，刘德海的十面埋伏，胡天泉的草原巡逻兵，闵惠芬的江河水、喜送公粮，一炮打响。美国人、艺术家们用狂喜的眼光看到了中国音乐。我们大大吐了一口气。1975年，毛主席患目疾白内障，为减轻他的病中烦恼，中央决定成立录音组，调集国内优秀音乐家用器乐来演奏京剧音乐、昆曲、诗词音乐。因为毛主席是一位京剧、诗词的欣赏大家。我第一个开始，第一首曲子是京剧言菊朋言派唱腔名段卧龙吊孝。用二胡来演奏戏曲，过去想也没想到过，我只听过单弦拉戏、唢呐咔戏，但那个品种很少在音乐会出现，一般在民间节庆或联欢或杂技团演出时有出现，是纯模拟艺术，有时当中还加入模仿人白话、锣鼓或鸡鸣狗吠，甚至飞机大炮之声，似乎不上大雅。二胡演奏走什么路，给毛主席这样高层次的欣赏家听，应该用什么格调，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当时我在中国艺术团住，一时没搬出，我反复聆听言菊朋录制的唱片，一声声模拟，找不到感觉，外面门口倒常围着中国艺术团的演员们，他们忍不住冲进来问，你呜啊呜啊哭什么啊？我只觉得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来了救星李慕良先生，他是我国京剧界一代宗师，杰出的京胡演奏大师。他受中央政治局委派，来指导我完成这次录音任务，他的到来，立即打开了我的学习思路。他的做法是:口传心授与讲解剖析戏曲音乐艺术规律相结合。所谓口传心授，他的做法是:他手操京胡先教我学唱，他让我先学像唱片上言菊朋的唱腔，我因识谱，是用不着教视谱的，但唱的尺寸对不对，节奏布局对不对，装饰润腔、吐字气息对不对，都由他鉴别，而后指点我。实在找不到感觉的时候，他亲自像教小学生唱歌般反复示范。还好由于我的音乐基础良好，加上多年学民歌、戏曲、民间音乐的悟性，基本上不困难。等我学好了唱，再到琴上揣摩指法，大致顺畅了，他就用京胡引领我开始连贯性练习，这时我必须乖乖顺着竿儿爬，不可自作主张。说也奇怪，他作出的尺寸简直就是真理，只要照他的布局、顺着他作的暗示做，大轮廓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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