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腊风土记校注之补注

真腊风土记校注 之补注段 立 生元人周达观的 真腊风土记 是世界上仅存的最早全面记载柬埔寨吴哥时期的政治、 经济、宗教、 文化、 社会、 风俗等各方面情况的专著。据作者亲身经历而录,以其记载的翔实可信而成 为不朽的传世之作。全文仅8 ,500字,真可谓字字珠玑。历代中外学者为 真腊风土记 作校注者不乏其人,其中以夏鼐先生的 真腊风土记校注 最受世人称道。中华书局于1981年出版了单行本,2000年又收入中外交通史籍丛刊再版。 真腊风土记校注 倾注了夏鼐先生毕生研究的心血,应该说是一部高质量的学术著作。但是,由于当时的条件限制,夏鼐先生没能亲赴 吴哥作实地考察,缺乏直观感受,有的地方难免有纸上谈兵之嫌。加之,近20年来国内外学者 对吴哥的研究又有了新的进展,因而使笔者萌生了为夏鼐先生 真腊风土记校注 再作补注的念头。笔者在泰国生活了6年,有机会多次赴吴哥实地考察,并与泰国、 柬埔寨的学者交换看法。虽不敢以一孔之见掩盖前辈学者之大德,但念及有的见解或许能加深读者对 真腊风土记 原著的理解,遂撰此文。 为节省篇幅,夏鼐先生原著不录,只引原文和增加补注,读者须对照 真腊风土记校注 中华书局1981年版阅读。 一、真腊风土记 的作者周达观夏鼐先生没有为周达观作注,只是在序言里介绍说,作者周达观,自号草庭逸民,浙江温州路永嘉县人。元朝成宗元贞年(公元1295年)奉命随使赴真腊;次年(即公元1296年)至该国, 居住一年许始返。这次随使为各书所未载,仅赖这书得知始末。他返国后,根据亲身见闻,写成此书。 补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在介绍 真腊风土记 的作者时只有一句话:“达观,温州人。 ” 清人吴翌凤手写本 真腊风土记· 跋 说:“达观,一作建观,元人,自号草庭逸民。其表字、 官爵,不可得而详也。 ” 关于周达观的身世,所知仅仅如此而已。显然,我们决不能满足对周达观这样肤浅的 了解,这跟他的卓越贡献是极不相称的。我们有必要进一步挖掘史料,以便对周达观的情况进行探索和加深了解。 关于周达观的名字,夏鼐先生的意见是对的。 “达可当为达观的别号,至于钱曾 读书敏求 记 作周建观,则建字显系达字之误。 ” 因为建字和繁体的达字外形相似,容易误刻。钱曾是明末清初人,吴翌凤是清嘉庆年间人,故钱曾 读书敏求记 错刻在前,吴翌凤手写本 真腊风土记 · 跋 袭误于后。 “达观,一作建观”,这种说法应予摈弃。至于 “可” 和 “达”,无论从字音或字形来看,差别甚大,当不至于误刻。达可很有可能是他的原名,而达观则是他从柬埔寨返回和著 真腊风土记 以后才改的名字。达观,照 辞海 的解释。除了有 “一切听其自然,随遇而安”, “对不如意的事情看得开” 的意思外,还有 “遍观” 之意。 书· 召诰 曰:“周公朝至于洛,则达观 于新邑营。 ” 蔡沈集传:“遍观新邑所经营之位。 ” 周达可于元贞丙申(1296年)年七月抵达真腊, 在那里逗留了一年,“其风土国事之详,虽不能尽知,然其大略亦可见矣”。他用达观之名提署 真腊风土记,意即遍观真腊风土。书成之后送交当时寓居杭州的著名诗人和学者吾邱衍 过目,吾邱衍备加推崇,作诗三首以赠。因达观新名尚不为时人所知,所以吾邱衍仍称他的旧 名周达可。 周达观的生卒年月史无明载,我们可据现存材料推测一个大概。据周达观自述,他随使赴 真腊是在公元1296年,这个时间是不会错的。关键是当时他有多大年纪。吾邱衍赠周达观诗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异域闻周化,奇观及壮年。 ”可见周达观的真腊之行正当壮年时期。 因而,公元1296年倒推30年,周达观当生于公元1266年左右,即宋咸淳年间。至于卒年,周 达观于元顺宗至正六年(公元1346年)还为林坤 诚斋杂记 亲笔作序,说明此时他尚在人世, 但已是八旬老翁。人生八十古来稀,周达观辞世当在此后不久。 关于周达观的家世亦无直接材料。西人潘德 读 真腊风土记 (H. W. Ponder ,RindingThe Customs of Combodia. )说:“周达观出自浙江永嘉望族。 ”虽然该文没有提示必要的依 据,但可以从周达观为林坤 诚斋杂记 所作的序言中得到印证。序言开头说:“余家藏 诚斋杂 记,记事甚奇,目所未见者什九,第不著集者姓名。近览 孤穴余编,有会稽林太史载卿者,少 好程朱之学,以诚意为人道之要诀,故额其斋曰诚。 ”试想,一个拥有藏书的家庭,怎会是寒 素人家?周达观出身望族是很有可能的。可以肯定的是周达观本人没有当过官,他出使真腊是作为钦使随员身份,并非朝廷命官。后来自号草庭逸民,正好反映他结庐草庭,无官无职,以 逸民自居的生活情况。 从周达观和吾邱衍的交往,可知他们的政治倾向是一致的。吾邱衍 “号贞白处士,性放旷, 高不事之节,自比郭忠恕,倨傲玩亵一世,遇人巧官善富如虫蛆臭腐,将噬染己。其所厌弃者诣 门请谒,从楼上遥与语,吾出有间矣。顾吹洞箫,抚弄如意不辍” 。这样一位孤高自傲的吾邱衍,却十分看重周达观,“推挹甚至”,说明他们之间意气相投。有关吾邱衍习性品格的记载, 同样可以视作是对周达观的写照。 通过上面对史料的挖掘和分析,我们对周达观的情况有了较多的了解,虽不敢持为定论, 但有参考价值。 二、 原文:总叙条元贞(郛 甲本误作真)之乙未六月,圣天子(小史本 脱圣天子三字)谴使招谕,俾(集 成 本脱俾字)余从行。48 世 界 历 史 2002年第2期陆友仁:闲居录 跋,武林往哲遗著 前编卷二一,闲居录 跋。周达观:诚斋杂记序,津逮秘书 本。姚楠译载 东方杂志 第39卷13号。吾邱衍:周达可随奉使过真腊国作书纪风俗因赠三首,竹素山房集 卷二,武林往哲遗著 本。夏鼐:真腊风土记校注· 序,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16页。补注:清 古今图书集成 本少一 “俾” 字。有无俾字对文意的理解十分关键。 “俾余从行” 即 “使我从行”,是被动语态,说明周达观是受命从行的;“余从行” 是主动语态,可以理解为周达观自己要求随使赴真腊。笔者认为元成宗铁穆尔钦命周达观随使赴真腊的可能性不大。周达观的情况应和明马欢随郑和下西洋的情况相似,“以通译番书,亦被使末”。何以见得?吾邱衍在赠周达观的诗中已经说得明白:“远行随使节,蹈海及殊方。鸩舌劳重译,龙波及大荒。 ”中国封建时代的文人常把南方少数民族和东南亚各国的语言称为南蛮鸩舌便是指柬埔寨语,并点明是靠周达观充任翻译的。考虑到周达观系永嘉人,永嘉是温州府治,宋元时期这一带与海外的关系十分密切,宋朝开始,这里置市舶司。至元(1335年)年间夏若水任温州总管时,曾奉命在此造远征爪哇国船。所以,周达观在启程赴真腊国之前,可能就已经跟来往的船员商贾学会了一些柬埔寨语。正是由于他通晓柬埔寨语的缘故,招谕真腊的使节从温州开洋的时候,周达观才得以随使同行。值得注意的是,周达观早在动身去真腊之前,便已留心海外事宜,并有建功异域、 著书立说的思想准备。宋代著 岭外代答 的周去非与周达观是同乡,周去非的成就对周达观思想抱负的形成不无影响。周达观还认真阅读过宋赵汝适的 诸蕃志,在 真腊风土记 中徵引了 诸蕃志 关于真腊地广七千里的条文。所以,吾邱衍在赠周达观的诗中把他比作张骞、 徐黻、 王敖。可以这样认为,周达观的真腊之行是他埋藏在心里已久的宿愿。赴真腊使团需要通事固然是促成他此行的一个重要条件,但也不应忽略他在主动要求。故上面提到 真腊风土记 的那段原文,似乎还是照 古今图书集成 本不要俾字为妥,即:“元贞之乙未六月,圣天子遣使招谕,余从行。 ”元贞乙未遣使真腊一事,惟见周达观的 真腊风土记,其它史籍不载,这是什么原因呢?学术界各有不同的解释。陈正祥认为这次活动可能跟 元史· 暹国传 所说至元三十一年遣使暹国,临时改以真腊作为交涉臣服对象。这个看法已被夏鼐先生用充足的理由否定。笔者揣测,元史 是据档案材料编撰,其它多次外交活动都照实而录,惟此次不载,或许是有意避讳。因为元贞乙未的真腊之行并没有达到招谕真腊的预期目的。正如伯希和(P. Pelliot)指出:“其中(指 真腊风土记)有 遂得臣服 之语,似未可信,盖此后未见有正式国交。 ”查 元史,直至公元1329年真腊才有使节来中国,距周达观真腊之行33年,不能视为元贞乙未招谕的结果。联系在此以前不久,元朝唆都元帅从占城遣使至真腊,“竟为拘执不返”。说明真腊与元朝的关系不正常。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因为元朝初年,蒙古族入主中原,连中国的汉族民众都不乐意接受蒙古的统治,何况一直与宋朝有着友好关系的真腊,岂肯贸然臣服元朝政权?故史籍不载元贞乙未的真腊之行,当事出有因。58真腊风土记校注 之补注真腊风土记校注 总叙,第16页。伯希和:真腊风土记笺注,冯承钧译载 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七编 。陈正祥: 真腊风土记 研究,香港中文大学1957年刊本。真腊风土记校注 总叙,第16页。同治:温州府治 卷十八,名宦。吾邱衍:周达可随奉使过真腊国作书纪风俗因赠三首,见 竹素山房集 卷二,武林往哲遗著 本。马欢:瀛涯胜揽 序。三、 原文:城郭条 桥之两旁,共(各本皆作 “各”,惟陈本作 “共”,疑出于 “理校”)有石神五十四枚,如石将军之 状,甚巨而狞,五门皆相似(吴抄本改 “相似” 为 “有桥”,出于臆改)。桥之阑皆(吴本皆下多一 “以” 字)石为之,凿为蛇形,(文津本误作 “行”)蛇皆九头。五十四神皆以手拔蛇,有不容其走逸 之势。补注 实地考察的结果,桥之两侧各有石雕人像27尊,左边是神仙,右边是魔鬼,共54尊。 “五 十四神皆以手拔蛇,有不容其走逸之势。 ” 实际上是以蛇为绳,搅动乳海。婆罗门教认为,名叫 纳伽(Naga)的七头蛇(有时为五头,周达观误记为九头。)是毗湿奴神(Visnu)之坐骑,毗湿奴居 住在乳海中,搅动乳海可以从海中获得长生不死药和金银财富。现今泰国东北部武里喃府的帕侬诺石宫亦保存着众神和魔鬼用纳伽蛇搅动乳海的石雕。石雕的画面是这样的:一个乌龟, 龟背上驮着一个代表摩耽山(Mount Mandara)之宇宙中心轴的圆柱,纳伽蛇缠在圆柱上,其头 尾呈水平状一字展开,两端各众神和魔鬼扯着纳伽蛇搅动乳海。画面生动地再现了婆罗门教 的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众神搅动乳海以求长生不死药。他们搅动了1000年,以至精疲力竭, 一无所获,因为他们必须不停地跟魔鬼斗法。众神向毗湿奴求助,毗湿奴告诫众神,要联合魔鬼一道工作。于是众神和魔鬼团结一致搅动乳海,结果使摩耽山的宇宙中心轴发生震颤。毗 湿奴赶来救援,他变成一只乌龟,用龟背驮住宇宙中心轴。魔王瓦苏吉(Vasuki)变成一条绳, 缠在宇宙中心轴上,众神和魔鬼各拉着绳子一端,再搅动乳海。1000年后,果然得到长生不死 药。同时还从乳海里得到许多财宝,包括三首象爱勒湾(Elephant Airavata) ,天堂的舞姬(Ce2lestial Dancers) ,美丽女神拉克斯迷(Laksmi)。可见搅动乳海的传说,在吴哥时期十分盛行。此外,吴哥城中的巴云寺共有54座塔,代表54尊神,每座塔上都有一个四面的婆罗贺摩 (Brahma) ,即婆罗门教祀奉的三大神祗之一,另外两神是湿婆(Siva)和毗湿奴。婆罗贺摩是从湿婆肚脐眼中生出的莲花瓣上出世的,有四个面孔,后演变为小乘佛教的四面佛。值得注意的 是,吴哥城门前有54尊神、 魔,城内巴云山上亦有54个婆罗贺摩头像,“54” 绝非毫无意义的普 通数字,它究竟有什么含义,至今无考。四、 原文:城郭条 城门之上有大石佛头五(陈本误作三) ,面向四方(各本皆作五,依伯氏说订正)。中置其 一,饰之以金。门之两旁,(郛 甲本 百川 本作傍)凿石为象形。 补注: 据实地考察陈本不误,反是夏鼐先生误校,应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