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_社会史_欧洲社会转型研究的重要平台

经济社会史: 欧洲社会转型 研究的重要平台 * 侯建新 为什么要编 欧洲经济社会史丛书 ， 什么是经济社会史， 价值何在?我愿借此机 会从个人的心路历程谈起。 一 以英国为领头羊的欧洲现代国家的崛起， 大概是近代以来人类最重要、 最具有深远影 响的历史现象之一， 所以人们对这一历史的探讨也就投入了巨大的劳动和持久的热情。近 代西欧的崛起和中国等地区的落后， 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 理应在同一议题之内。关于 发展和不发展的问题， 不论研究西欧还是研究中国， 国内学者多少都怀有一定的中国情结。 该研究近 30 年进展明显， 虽然在许多问题上还未取得广泛的一致， 但勾画出的历史面貌越 来越细致、 清晰起来， 由此具备了进一步深入下去的基础。重视数据分析、 重视个案研究成 为风尚， 上世纪 80 年代以来我国学者关于中西农业劳动生产率的研究， 尤其值得肯定。这 是一项相当有价值的研究。近代经济发展的基础是资本原始积累， 而农业劳动生产率则是 原始积累成功的标尺。以英国为例， 中世纪晚期至近代早期农业劳动生产率呈明显的上升 趋势。16 世纪后， 英国人口成倍增长， 然而人均产量增长得更快。注意， 不是经济总量而 是人均产量的增长被诺贝尔奖得主诺斯称为“现代意义的经济增长” ， 从而取得工业社会 的首张入场券。中国传统社会晚期不乏资本主义萌芽， 然而没有成功的资本主义原始积 累， 直接的经济原因是没有相应的生产效率。中国是东亚农业大国， 农艺水平独步一时， 然 而始终没有创造出高水平的、 不同凡响的劳动生产率。一种观点认为中国没有英国那样的 海外殖民， 这句话的另一面意思是说英国资本原始积累是殖民掠夺的结果。我以为这样的 看法过于简单化了。从历史上看， 上古的希腊城邦、 罗马帝国， 中古早期的北欧维金人， 都 有过著名的海外掠夺与殖民经历， 可所获财富却与资本主义无缘。近代以来， 英国最先发 生具有世界意义的崛起， 然而最早进行海外殖民与掠夺的却不是英国， 而是葡萄牙和西班 牙， 后者并未因大规模的海外掠夺而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而是在现代化的道路上步履蹒 跚， 久久地滞留于农业社会。海外掠夺仅是西欧资本主义发生的外部条件之一， 根本依据 则在自身内部条件。英国资本原始积累的成功， 是海外殖民掠夺的结果， 更是该社会本身 创造出高效劳动生产率的结果， 这样的回答显然更合理， 也更符合历史事实。 *本文为 欧洲经济社会史丛书 总序， 该丛书自今年起由人民出版社陆续出版。 经济社会史: 欧洲社会转型研究的重要平台 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 20 年前笔者对英国和中国相关时期的农业劳动生产率研究做 过一些尝试。16 世纪是英国迈向近代社会的重要开端， 据估算， 该时段一般农户年产 240 蒲式耳， 大约相当于 5 吨谷物。农民除自家有限的食物、 酿酒消费外， 大部分农产品流向交 易市场， 换回货币以满足生产者不断增长的多方面的需求， 同时投入扩大再生产。也就是 说， 每个农夫同时也是商人。生产是市场的基础，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英国国内何以形成星 罗棋布的市场网络， 拿破仑何以称英国为商人之国， 以及英国何以迫切开辟海外市场。16 世纪一般农户竟年产 5 吨谷物， 至今仍令人刮目相看!而且， 这个时期的劳动生产率呈明 显上升趋势， 比 13 世纪提高了一倍以上。反观中国， 以较为发达的江南农业劳动生产率为 例， 清中期( 即进入 19 世纪) 也远未达到英国 16 世纪的水平， 大约仅为同期英国的 2/5。 而且， 清代中期较之明代还出现了下滑的趋势。 令人感兴趣的是， 近年来自英国学者麦迪森的统计数据， 与上述结果大体上并行不悖， 虽然是采用完全不同的估算路径， 可参考。从经济总量上看， 中国以及整个亚洲很长时期 内都不无乐观， 公元 1500 年亚洲的 GDP 占世界 GDP 的 65 2%， 即使到 1820 年， 亚洲的 GDP 仍占世界 GDP 的 59 2%， 也就是说经济总量一直领先于欧洲。不过， 麦迪森注意到， 16 世纪前后西欧已经开始跃进， 并且步伐越来越快， 到 1870 年， 欧洲的 GDP 快速上升到 55 5%， 相反， 亚洲陡降到世界总份额的 38 3%， 明显落后于欧洲。 欧洲的增长主要归功 于西欧， 英国的发展速度尤其突出。如果按照人均 GDP 水平， 东西方此消彼长的势头更加 明显， 毫无疑义， 该数据更有决定性的价值， 因为它是“现代意义的经济增长” 。根据麦迪 森的统计， 实际上 1500 年之后， 中国的人均 GDP 水平已经不及西欧国家。1820 年时， 中国 人均 GDP 值相当于西欧的一半， 或者大约英国的 1/3。到 1870 年， 中国的人均 GDP 值进 一步降为西欧的近 1/4， 英国的近 1/6。 以上的证明不无意义， 不过， 至此仍不能完全说明问题: 西欧生产效率为何取得突破进 而启动资本原始积累?农业劳动生产率的增长推动了西欧的社会转型， 那么推动农业劳动 生产率增长的原因又是什么?显然， 经济现象不能完全由经济因素来解释， 或者说经济史 不能解决全部问题， 尤其不能回答全局性的重大社会问题。 欧洲史研究证明: 中古晚期生产效率明显增长的奥秘， 主要不是生产工具的改良， 不是 某项技术发明或能源发现， 农业革命以前乃至工业革命以前欧洲田野上外在的现代要素几 近于无， 与以往相比并无明显改观。个体农民发展的直接原因， 是依习惯法抗争而使其自 身权益得到有效保护。西欧习惯法是双刃剑， 既强制农民接受庄园秩序， 又是农民保护自 身利益的有效武器。佃农的负担量一旦规定下来， 即为惯例， 不可轻易改变， 而随着农业技 术的提高和贸易机会的增长， 为自己创造的劳动成果却不断增长， 个人和社会的财富就这 911 参见拙著 现代化第一基石 农民个人力量与中世纪晚期社会变迁 ， 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1 年版， 第七章; 另见许涤新、 吴承明 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 ， 人民出版社 1985 年版， 第三章。 安格斯·麦迪森 : 世界经济千年史 ， 伍晓膺、 施发启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3 年版， 第 117 页。该书原名是 The World Economy: A Millennial Perspective， 2001 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 OECD) 在巴黎出版。 安格斯·麦迪森 : 世界经济千年统计 ，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9 年版， 第 178179 页。该书原名是 The World Econo- my: Historical Statisticas， 2003 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 OECD) 在巴黎出版。 史学理论研究2011 年第 4 期 样逐渐积累起来。此即人均产量的增长也就是诺斯谓之为现代意义上的经济增长。17 世纪， 首先在荷兰和英国， 第一次出现了这种 “真正的增长 ” ， “英国和荷兰， 虽然人口持续增长， 实际 生活水平却大约提高了35%和50%。这是史无前例的事情: 在欧洲历史上， 同时也是在人类 历史上， 两个国家第一次能够持续地向不断增加的人口提供不断提高的生活水准” 。 统治者的恣意与贪婪是本能的， 普遍的， 英国领主不比中国或其他地方的统治者更好 些。英国佃农的幸运在于， 他们不仅有抵抗领主的意识和勇气， 而且很早就生成并坚持了 限制对方权力的凭借和手段。对抗方式有暴力斗争， 更普遍的则是法庭较量， 结果有效地 保护了农民个人财富的独立发展， 从而在相当大程度上享受经济繁荣带来的自然增值。农 民普遍的、 连续的积累， 是社会财富积累机制形成的基础， 也是原始积累的基础。显然， 资 本原始积累不仅仅是财富的积累， 也是精神的积累; 是经济的增长， 也是农民个体权利的不 断伸张、 新的法律政治关系不断确立的过程。是的， 不存在单一的阶级斗争史， 同样也不存 在单一的经济史。 农业人均生产效率的突破取决于佃农权益的有效保护， 最终还有赖于当时的社会大环 境。佃农凭借习惯法在法庭上与领主据理力争， 该现象不是偶然的， 也不是孤立的， 是社会 总表象的一部分， 或者说是社会总游戏规则的一部分。事实上， 在西欧 12 世纪以后， 具有 悠久传统的抵抗的权利以及与此相联系的自然权利、 主体权利得到了越来越广泛的社会共 识， 抵抗斗争表现在社会不同层次和不同领域。英国大宪章 是贵族抵抗王权的典型例 证: 贵族认为国王破坏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所以贵族一方也放弃原有的承诺， 以至举兵讨 伐。此后 ， 大宪章确认令 、 牛津条例 以及众多的国会文件， 甚至农民起义纲领都涉及 个体或群体的权利问题。在法国 ， 三月大敕令 即可视为大宪章 的同类文件， 其中也涉 及有关臣民自由、 权利的多方面问题。发生在 11、 12 世纪的伯尔曼所称的“教皇革命” ， 则 是教会抵抗王权的斗争， 被认为“西方历史的断裂” ， 是一次真正的历史转折。 最后的解 决方案大多通过艰苦的谈判达成， 德国、 法国、 英格兰和其他地区莫不如此。教俗对抗在德 国持续了半个世纪， 最后达成沃尔姆斯协定: 德皇放弃圣职授任权， 同时教皇承认皇帝的世 俗授任权， 双方管辖权都得到限制 。“教皇革命” 以法律的手段平抑了皇帝或国王的权力， 翦灭了他们头上的光环， 结束了神圣王权时代， 从此， 皇帝和国王在精神事务上完全不具有 权能， 为近代世俗国家奠定了基础。与此类似的现象， 还有争取市民权利的城市抵抗运动、 争取商人权利的商人抵抗运动以及村社抵抗运动等， 逐渐形成多元政治力量， 现代法律体 系以及议会协商制呼之欲出。 不断完善的法律体系， 使生产者和经营者的财产安全和财产积累得到进一步保障， 反 过来激发了整个社会积累机制和流通机制的发育， 新的观念、 新的语言、 新的交往方式和新 的力量随之破茧而出。社会重心逐渐下移， 到中世纪晚期和近代早期， 西欧第一次出现靠 经营实业起家并且相当富足、 相当有社会地位的群体， 足以与身份贵族抗衡， 从而形成一种 开放的社会结构。契约、 货币关系逐渐替代身份政治关系， 进入了所谓市场经济 + 契约社 021 亨利·勒帕日 : 美国新自由主义经济学 ， 李燕生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85 年版， 第 99100 页。 哈罗德·J 伯尔曼 : 法律与革命 ，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1993 年版， 第 50 页。 经济社会史: 欧洲社会转型研究的重要平台 会的时代。显然， 西欧资本原始积累以及后来工业革命成功的原因是相当复杂的， 单纯的 经济史远远不足以说明之。相比之下， 主张全方位、 长时段、 描述整体社会的经济社会史 更富有解释力， 更鲜活生动， 更接近于历史原貌， 无疑也更有魅力和前途。 二 下面我们进入经济社会史学科这个主题。 产生于 20 世纪 70 年代的经济社会史( Economic and Social History) ， 在西方也经历 了一个发展探索过程。简单说来， 它是从经济史发展而来的。英国的经济史研究始于 19 世纪末， 各大学先后设置经济史课程和经济史教授， 成立经济史学会， 出版专业杂志， 经济 史逐渐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 欧洲经济凋敝， 民不聊生， 随着对经济 发展的高度重视， 经济史学科也达到鼎盛。据 1977 年的统计， 此前 50 年里出版的经济史 论著论文， 绝大多数都是 1950 年后发表的。 此后的 15 年依然保持高产量。不过， 鼎盛之 中也孕育着危机， 6070 年代计量史学的冲击， 使得经济史变成了计量史， 越来越多地依 赖建构数学模型， 其结果是 “使得经济史变得面目可憎。他们总是搜集一大堆资料， 然后就 好奇地算个不停， 而根本就不管他们算的是什么” 。 因而， 许多经济史家， 尤其是具有历 史学专业背景的经济史家都呼吁 ， “历史、 社会史与经济史